魂系還能走更遠！我們所期望的宮崎英高：《艾爾登法環》簡評

《艾爾登法環》上市前夕，國際各大媒體的壓倒性一致好評，即預示著宮崎英高主創的遊戲已然邁入更高境界。滿分、大師之作、名留青史、為遊戲設計帶來啟發性的示範……，跟《薩爾達傳說：曠野之息》一樣，幾乎所有想像得到的讚美，都爭先恐後地為其錦上添花。彷彿 2022 才開始起步，FromSoftware 就為這個年度奠下了某種歷史定位。

部分玩家或社群，眼見媒體滿分佳評如潮，反而因此有所懷疑，認為這麼難的遊戲，怎麼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該不會買榜、買評價來騙買氣吧？然而，在遊戲正式上市後，近日以來，相信作品本身的價值，已經讓絕大多數玩家有目共睹。極大量的遊玩討論、攻略速報、線上實況等等，短短幾天內，可說是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可以明顯感覺到遊戲界都因為其高度的可玩性，感染了一股些許狂熱的興奮之情。

事實上，從去（2021）年 11 月的線上測試經驗，我們就已經知道《艾爾登法環》必然值得期待。只是沒想到成品玩起來，顯然更超乎這份期待之上，魂系老玩家必定在其中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而才從法環入坑的新手，應該也能領會此類遊戲的獨到魅力。

單就「開放世界」的形式表現而言，《艾爾登法環》也許還有些成長空間，例如：增加隨機性（像是敵人或採集物出現的場域及時機）、環境的交互效果（像是天氣對於 AI 或玩家能造成更完整的影響）等等。但以類魂遊戲來看，這恐怕已是所有魂系玩家夢寐以求的作品。融合了廣大原野的漫遊、地城迷宮的探勘，以及一貫高挑戰性、蕩氣迴腸的 Boss 戰，彷彿是結合了《曠野之息》或《碧血狂殺 II》的開放地圖，和 FromSoftware（以下簡稱 FS 社）魂系遊戲既有特色的新鮮體驗。

或許還有一些玩家，多少因為 FS 社過往作品的高難度評價望而生畏。在此茲略作簡評，全篇無劇透，聊備參考。

（※筆者是在 PS4 Pro、PS5 主機上進行遊戲，以下觀點以此為標準）

總評：類魂遊戲的理想巔峰，開放世界的另一種傑出可能性

◯ 結合開放世界探索和類魂遊戲戰鬥風格，完美兼容自由度和挑戰價值。
◯ 系統和操作得到大幅改良，戰鬥快感相較於《黑暗靈魂》系列，有飛躍性的提升。
◯ 重新設計的魔法系統和戰技系統強化，使作為體驗核心的戰鬥表現更加多元。
◯ 比起宮崎英高過往作品，更多的救濟手段有利於非重度玩家參與冒險。
◯ 喬治．馬丁原創世界觀架構，帶來跳脫《黑暗靈魂》系列既存框架的新鮮感。
◯ FS 社一貫史詩而精緻的美術及音樂，連帶強化了玩家投入體驗的沉浸感。

╳ PC 部分廠牌配備有相容性或優化問題，可能無法穩定運行遊戲（上市初期）。
╳ 即便是以 PS5 執行遊戲，仍有掉幀及物件延遲刷新等優化問題。

適合族群：

．所有喜歡《曠野之息》的玩家。
．所有喜歡魂系遊戲的玩家。
．樂於自我挑戰的玩家。
．喜歡史詩風奇幻故事的玩家。

不適合族群：

．沒有充足時間進行長期遊戲活動的玩家。
．不喜歡開放世界需要自主發掘目標的玩家。
．以 PC 為遊玩平台，有效能或優化表現疑慮的玩家。
　（除了非 Pro 版的 PS4、Xbox One，包括 PS5 世代主機也有未優化完全之狀況）

開放世界

少數批評認為，《艾爾登法環》其實只是將黑暗靈魂的遊戲機制，放到超大地圖的環境設置中，根本就是《黑暗靈魂4》。這類觀點恐怕忽視了法環在魂系遊戲基礎上，做到大量遊玩體驗的改進。即便退一萬步來說，單只是把《黑暗靈魂》變成開放世界，其實也已經足夠好玩。但《艾爾登法環》帶給玩家的，則遠遠不只是這樣而已。

以超高自由度為目標，《艾爾登法環》真正實現了過往魂系遊戲難以達成的「可能性」。宮崎英高雖然向來講求地圖的精妙結構、岔路與捷徑殊途同歸的樂趣，受限於流程架構，不論《黑暗靈魂》系列、《血源詛咒》或《隻狼》，畢竟都有相對固定的進度順序，玩家還是按部就班地層層攻略……。

但《艾爾登法環》真正讓玩家得以各依偏好，自由探索廣闊多采的交界地。哪怕遊戲中的確存在著建議推進的路線，也沒有強硬指示，僅僅是以稀微的祝福之光略作指引。玩家得以創造專屬於自己的冒險歷程。這在過往的魂系遊戲中，是不曾有過的絕妙經驗。

交界地世界廣袤無垠，需要在畫面 HUD 常駐方位尺標，以及大地圖上直接任意現地傳送等便民機制。又在遊戲開局，就直接提供靈馬托雷特，藉著騎馬奔馳、兩段跳躍、借助靈脈氣流的超大跳躍等手段，幾乎想去哪就去哪，除了讓游擊戰術變得更容易實行，更直接表明了製作方期望玩家積極拓展探索範圍的意圖。

在戰友之間的經驗交流，這種傾向格外明顯。舉例來說，筆者和三位朋友，於發售日同一天開始遊戲，經過數個小時後，我們在交談間發現，彼此的探索範圍已經南轅北轍。每個人都彷彿置身不同的國度，提起各自看到的新鮮事物，簡直就像是在分享異國旅遊經驗一樣。

這是非常不尋常的體驗。雖說法環的開放世界設計，明顯有受到《曠野之息》的廣泛影響，然而，任天堂在看似絕對自由的遊戲內容中，其實精巧地安排了會讓玩家無意識受到引導的環境地貌。一個最明確的例證，是大多數《曠野之息》玩家都會在前期到達卓拉領地、四大神獸攻略戰，皆以水之神獸作為開局。《艾爾登法環》儘管也存在類似的隱形引導（例如道路、建築物、特殊地標等），但由於視野更開闊，同時會察覺的目標很多，因此不同玩家的遊玩方式，就會更加發散。

或有論者據此，批評《艾爾登法環》的空間導引策略不如《曠野之息》，然而這兩種做法之間，究竟是否有優劣、高下之別，其實也不一定有定論。個人看來，這不過是兩方的預期目標不同而已。

青沼英二暗中帶領玩家，先面對最容易處理的水之神獸，大概是期待玩家能早早建立信心，強化遊玩動機；經此先取得米法可以一度死而復生的英傑技，也讓往後的冒險更加有保障，減少挫折感的發生。

宮崎英高放任玩家隨意漫遊，則似乎呼應魂系遊戲講求玩家主動挑戰的核心精神，同時與法環的敘事暗暗耦合：我們所扮演的，不過是眾多踏上征途的褪色者之一，世界殘酷無情，沒有必要給我們任何英雄式的優待，讓我們都早早拿到最有用的資源。

再者，或許本作沒有玩家小屋建設要素、沒有釣魚或樂器演奏、很少有和 NPC 的社交活動，也沒有任務清單或地圖問號標記。但我相信絕大多數的魂系遊戲玩家，也不太想要在宮崎英高的遊戲裡頭，看到太多跟遊玩主體無關的內容，模糊焦點、稀釋體驗，然後又變成另一個公式化的育碧式開放世界。

取而代之的是，其將類《黑暗靈魂》的環境探索和戰鬥模式，導入到近乎開放世界的地圖之中，至少在可以連線遊玩的開放世界遊戲裡，《艾爾登法環》應該是現階段戰鬥最好玩的作品之一。

戰鬥與連線

除了多樣化的戰技和武器自由搭配外，這次比起《黑暗靈魂》系列，更加強化了法術操作的手感、演出和實用性。法師施法的動作變得更流暢、打擊感更好，包括在騎馬的時候，也能順順地放射輝石光箭，除了帥氣之外，更大幅增加了玩家騎乘作戰時的戰術應用。

而雖然連線遊玩的時候不能騎馬，但戰友一起面對往往成群結隊的敵陣，同時和十幾名以上敵人亂戰廝殺，也是爽度十足。

對應到玩家有許多方便團體作戰的手段，我們可以在郊外遇到不少成群結隊的敵人，數量往往都比《黑暗靈魂》系列或《血源詛咒》等之前作品，正常一次會遭遇的敵人更多。這讓玩家的網路連線遊玩，不再只是不講武德的圍毆打法，而是很常形成多對多的團體戰局面。相較於FS社過往舊作的基礎敵方單位，法環野地遇到的小兵，通常強度會稍微低一點；然而，和朋友一起打群架的感覺，還是非常熱鬧好玩的。

而就算你平常習慣單人單機遊玩，在單人遊戲中，要處理這類數量眾多的敵人其實也不困難。除了大幅簡化、簡單有效的潛行刺殺之外，一如預告和實機遊玩演示畫面中呈現的，玩家還能藉由魔法道具召喚特定的靈體護駕，共同作戰。

在各方面機制留意到平衡和趣味性，同時兼顧了單機遊玩和網路連線的樂趣，可以說是《艾爾登法環》遊戲性非常出色的調配。

當然，就像是前面提到的，在複數玩家連線一同遊玩時，沒有辦法一起騎馬奔馳，多少讓人覺得有點可惜。這同時意味著，玩家在進行入侵、相互 PVP 的時候，不能夠雙雙上馬，實現玩家間騎兵對決的精彩場面。

簡單猜想，這項限制或許是和戰鬥的平衡性有關：畢竟騎馬有遠高於走路時的機動性，如果大家都能騎馬，部分野外戰鬥的難度將大幅簡化。又或者，是受限於官方的網路技術機能——畢竟才在五六年前，《血源詛咒》還有被稱為「連線詛咒」的爛線黑歷史。如果騎馬跑得太快，可能 FS 社的伺服器無法應付多人連線下，不同端主機的資源快速分配刷新。

實際遊玩上，就算是以 PS5 進行單機模式遊戲，《艾爾登法環》依然會有物件延遲讀取刷新、幀率不穩定的情形，只能說 FS 社在效能應用技術方面，其實還有不少成長空間。（至於 PC 平台上，他們老樣子的優化問題，就更不用提了）

像《碧血狂殺 II》連線時，朋友一起騎馬跑圖、徜徉在西部草原的壯麗風光，的確非常開心。不過筆者印象中，當時候也偶爾會因此而斷線。因此猜想：在不同玩家的人物快速位移時，的確存在著網路連線的技術門檻。

連 RockStar Games 這種技術世界頂級的大企業，都在相關連線表現上，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穩定的程度。像 FS 社這種小公司，採取相對保守的做法，也是很務實的。

另一方面，連線玩家基於魂系遊戲慣性，一般還是會以特定區域的局部活動為主，因此連線時不能騎馬，其實也只是小問題而已。

有關舊作素材的資源回收

在有關《艾爾登法環》的討論中，部分批評認為，這次雖然是全新世界觀的新 IP，但有太多沿用自《黑暗靈魂》系列的設計，像是一些武器揮動和致命攻擊的動作、音效，以及某些種類敵人的動作模組、音效等等。這讓遊戲本身顯得沒那麼「新」、不夠有誠意。

這種說法看似正論，其實對創新的概念只停留在表象的層次，而且忽略遊戲創作上積累迭代的重要性。

單就誠意而言，宮崎英高可以說是最有誠意的遊戲製作人之一，這從怪物設計就能夠看出來。回想一下：《黑暗靈魂》、《血源詛咒》、《黑暗靈魂 III》跟《隻狼》，幾乎每一個不同的區域，都有不同的敵人樣貌，動作邏輯、攻略方法也各不相同。很少有那種換個顏色跟強度，就當作是新敵人的做法：而這在其他遊戲，可說是屢見不鮮（也就是所謂的「色違怪」）。

像是光榮的《仁王》，就到處都是叫敷次郎的礦工——連你在澡堂都可以遇到礦工是怎樣！而就算是作為開放世界遊戲頂點的《曠野之息》，敵人種類也不多，光是各種不同顏色的波克布林、丘丘跟蜥蜴戰士，就佔了整個遊戲的一大半，僅單純以顏色作為強度或屬性辨識......。

單純因為遊戲資源沿用，而對《艾爾登法環》提出批判，是值得商榷的：那些音效或動作是否沿用，跟遊戲本身好玩與否，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況且之所以會沿用，當然是因為那些模組及效果音，在製作層面已經非常成熟，遊玩時的實際體驗效果，也已經過之前幾部作品驗證，得到了充分正面反饋。

FS 社畢竟只是一間總人數不到三百人的中小企業，有限的資源要花在刀口上。與其推翻早已相對完備的動作設計和音效資源、做這種像是「重新發明車輪」的多餘工作，不如把成本用在場景建構、系統優化和 Boss 設計上。而這，正是《艾爾登法環》最正確的資源分配方針。

另一方面，對宮崎英高遊戲的老玩家來說，看到熟悉的動作、聽到熟悉的音效，反而還會覺得更好玩，帶有一些情懷的要素。而對於之前沒有接觸過《黑暗靈魂》系列的新玩家，則更是無所謂了。

從法環帶起的話題性風潮來看，既有素材沿用其實真的不算是什麼問題，畢竟我們還有更多嶄新的武器、魔法、怪物（龍蝦、大手怪、大螞蟻什麼的）和各種新奇玩法。在這個新創的神話傳奇裡，仍有大量的新體驗值得我們發掘。

絮語

在遊戲設計上鮮少自我重複的宮崎英高，其創新本來就是根植於之前作品的進展，屬於「漸變」型的創作者。而這也可以有效避免「驟變」帶來的風險和試誤成本。畢竟，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宮本茂，可以創下「前一年做出《超級瑪利歐兄弟》（1985），下一年做出《薩爾達傳說》（1986）」這種神話。更何況今非昔比，現代遊戲製作的複雜度和開發成本，也不是三十五年前可以相提並論的。

從《惡魔靈魂》到《艾爾登法環》，歷經近十三個年頭，宮崎英高的每一部偉大經典或傑作，都帶給玩家兼有熟悉和新鮮的體驗。唯一不變的核心，則或許是那總是要求玩家自我砥礪、克服難關的挑戰價值。

當《黑暗靈魂》系列、《血源詛咒》乃至於《隻狼》，在世界範圍持續發揮影響力，或直接或間接啟發了一些類魂遊戲，以及帶有相似挑戰精神的作品時，宮崎英高已經走得更遠，帶著《艾爾登法環》來到世人眼前，再次展現出類型遊戲的可能性。

作為敘事主線進度第一個必經 Boss，「惡兆妖鬼．瑪爾基特」在每次擊殺玩家之後，就會重複告誡這句話，彷彿是在暗示著往後求取艾爾登法環的路程，將會多麼的艱辛。但這依然阻擋不了玩家們屢敗屢戰的挑戰意志。

曾作為讚頌「太陽萬歲」的不死人、永不孤單的獵人，以及迷惘就會落敗的忍者們，現在起，就讓我們一同穿越迷霧、前往破碎戰爭之後的交界地，化身褪色者，一同高呼：「讚美法環！」

※感謝朱家安、蔡恬恬、蔡建平編輯給本文初稿的諮詢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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