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色」黃旭東專訪 ─ 老男孩笑談十九年星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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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PentaQ.丹尼二狗 ※圖：PentaQ提供

在電子競技的數十年歷史中，《星海爭霸》是始終繞不開的一環。這款曾經爆紅的電子遊戲在向玩家飛速普及電競概念的同時，也緩緩拉開了韓國在該領域「稱霸」的序幕。如今，韓國在《英雄聯盟》上愈發明顯的統治力似乎也在昭示著：「星海」時代那個碾壓世界的國度，又要回來了。

於是2017年春節前，我們採訪到了星海解說黃旭東，和他聊聊對星海、韓國的看法，當然，還有他自己浩浩蕩蕩的十九年星海歲月。提到韓國，黃旭東說：「羡慕肯定是羡慕的，但你說有什麽壓抑？沒有的，我們那一代人反而沒有那麽怕輸，也沒有那麽怕對手。」

2017年1月23日，離過年還有四天，爲了提前做準備，NeoTV組織全公司大掃除。人們忙著把不用的垃圾從櫃子裡清出來扔掉，跑來跑去，七嘴八舌地說些什麽，疲憊中透露出對春節假期的期待，空氣中彌漫著快樂的因子。

這個時候，黃旭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星海。除了雙手在鍵盤滑鼠上飛速敲擊以外，其餘的身體部分處於完全鬆弛的狀態，很享受地攤在靠背椅上，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和他完全沒有關係，相反他更關心的是如何操作遊戲裏的幾隻小狗或是一隊毒爆蟲。背後的牆上貼著兩面錦旗，其中一面上寫著「星海勞模——小色」。「小色」是他解說時的ID，在成爲著名的電競毒奶之後，這個稱謂變成了「毒奶色」。

新生代的年輕電競觀衆裡，很多人不知道黃旭東。作爲仍然堅守在《星海爭霸》項目上的電競老人，他和「星海」所屬的遊戲類目——RTS（即時戰略遊戲）一起，被人們逐漸拋棄、遺忘，淹沒在歷史的大潮流中，並逐漸分流成爲「一支小衆」。

不過這裡要講的並不是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故事。黃旭東目前擔任NeoTV項目經理，在上海成家立業，工作穩定，家庭幸福——這對於十年前剛剛離開老家四川自貢，來到上海闖蕩的他來說，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在電競圈，黃旭東算是一個不高不低、不好不壞的範本，如果硬要說可以在這個而立之年過半的中年人身上學到點什麽的話，差不多應該是：即使沒有太好的機會和運氣，你一樣可以通過努力和堅持幹出一份屬於自己的，踏踏實實的事業。

這就是黃旭東，一本會走路的「星海百科全書」；一位曾經被萬夫所指，最終重新被觀衆喜愛的星海解說；一名普普通通的星海玩家。他身上散發出對遊戲原始純粹的熱愛，而這份熱愛讓他變得和任何一位34歲的中年人都完全不同。

一、初識星海

我自小就不是一個喜歡遠走的人，從小都不喜歡旅遊，寧肯在家待著睡覺也不願離開自己從小長大的城市，我有20多年的時光都留在了那裡。靜下來的時候好好想想，爲什麽離開呢？是因爲沒有任何眷戀？還是爲了從事電子競技？好象都不是，我到現在都還沒搞明白我爲什麽會投身在這個目前還是混亂而又迷茫的行業裡，日復一日的過著。 —— 黃旭東，2007年8月20日

故事開始於第二個千禧年。2000年時，《CBI遊戲天地》（中國最早的一批平面遊戲媒體）主辦了「全國星海爭霸大賽」，前兩名獲勝的選手將獲得遠赴韓國參加WCGC（World cyber game challenge）的機會。最終，中國選手KULOU.CSA（王銀雄）以該賽事冠軍的身份去到韓國，並在比賽中進入了12强，賽後，他寫下了《KULOU.CSA韓國之旅》。而WCGC也在2000年成功舉辦第一届之後更名爲WCG，成爲「電競奧運會」的前身。

爲了這一次「全國星海爭霸大賽」，《CBI遊戲天地》推出了特刊，內容包括每一場比賽的文字戰報和相關新聞——在網路不發達的當時，平面媒體占據著資訊傳播的主要途徑。於是，這本厚如小說的書本在眾多遊戲愛好者手中流通，最終來到了一名四川少年的手裡，少年看完之後被深深地震撼，他感嘆：「哇，原來遊戲還可以這樣玩。」

這就是高中時期的黃旭東。1998年，還打《紅色警戒》的他被同學推薦了一款名爲《星海爭霸》的新遊戲，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星海爭霸》讓黃旭東充分體驗到遊戲的魅力，而那本關於「全國星海爭霸大賽」的書讓他瞭解了什麽叫做電競。後來，他找到了當地一家網速不錯的網咖，也認識了喜歡看星海比賽的老闆。黃旭東仍然記得自己看的第一場比賽錄像，那是號稱「雙Slayer之戰」的Slayer.Boxer vs GG99Slayer——兩名在2000年左右最頂級的選手之戰。

當他看到Boxer利用科學球的保護罩以及精準的「散槍兵」操作將對手的遁地獸全數擊殺之後，熱血在心中不可自止地沸騰起來，接下來是更加瘋狂的下載、觀看錄像，學習，再回到電腦上提升技術……直到高考前一晚，暴怒的媽媽把還在網咖裡酣戰「星海」的他抓了出來。後來，他考入了四川當地一所普通的大學，在沒有家人管束的環境下，通宵達旦地玩遊戲成爲了大學生涯中的主修課。

進入大學的時間是2001年，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比如盛大推出了一款名爲《熱血傳奇》的網遊，又比如當年WCG「星海爭霸」項目的世界第四被中國選手CQ2000拿下。當CQ2000在韓國首爾的賽場上爲國爭光時，黃旭東正跟大學同學在「傳奇」的世界裡玩得昏天黑地……一年之後，他突然發現曾經和自己一起打星海的朋友都成了圈子裡小有名氣的高手。帶著些許不服氣，黃旭東從《熱血傳奇》中抽出身來，重新回到「星海」的世界中。

很幸運的是，黃旭東不僅趕上了《星海爭霸》在中國的萌芽時期，還趕上了中國幾乎最好的一批星海選手，用他的話說叫「起步很高」。在網路不夠發達的2000年左右，電子競技和俱樂部正處於以地域和網咖爲媒介野蠻生長的階段，當某一地區的高手逐漸聚集到同一家網咖之後，往往組成俱樂部並成爲該地區的代表，與來自其他地區的俱樂部相互切磋。比如「AG」戰隊就代表成都，「Star」代表長沙，而「SVS」則是由上海高手所組建。

黃旭東的家鄉，四川自貢也有自己的戰隊——「ZG」，隊伍中成員的水平並不低。當時的「ZG」戰隊常常和來自成都的「AG」相互訓練，而和一直和「ZG」保持良好關係的黃旭東自然也能夠常常從各路高手身上學到技巧。高起點加上一天幾十場的刻苦訓練，重回「星海」的黃旭東技術提升飛快，很快就加入了高手的行列。

「當時的信念很簡單，就是虛榮心。那個時候如果你是個高手，在網咖打星海、打魔獸，後面會圍著二三十個人……特別是還帶自己的鍵盤，按起來劈裏啪啦響。那個時候沒有想過要通過這個掙錢，因爲也掙不了錢。」

二、踏入江湖

與中國足球不同，似乎所有的星海人都願意承認這樣一個事實：韓國人的星海是淩駕於我們之上的。但另一方面，我們又都酸醋溜溜地不願面對韓國圍棋以及韓國足球是在我們之上的。 ——黃旭東，2007年5月21日

2005年，Sky李曉峰在WCG的《魔獸爭霸3》項目上奪得冠軍——這是中國選手在WCG上獲得的首個冠軍。隨著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這座冠軍獎盃和它的擁有者Sky影響了之後一大批熱血青年關注、熱愛電子競技。

也正是在這一年，黃旭東告別了美好的大學時光，不得不面臨畢業和工作的難題。未來對他來說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未知數。

幸好他手頭還攥著些工作經驗。大學時期爲了多點錢上網，他換著筆名給各種遊戲雜誌投稿；2004年，第一届CEG（全國電子競技運動會）在北京、上海、成都等八個賽區開賽，他自告奮勇去當記者，拍點照片，發點文字，一個月賺上一千多塊錢，和家人給的五六百生活費相比簡直是一筆巨資。那時，網咖包夜一次五塊錢。

憑藉著這些工作經驗，黃旭東去到廣東一家網站實習，做了一檔名叫「星海之夜」的節目在PPS上播放。一年之後，網站投資商撤資，黃旭東又去了成都一家俱樂部做經理，並在三個月之後因爲「實在太無聊」而離開。最終，在輾轉近兩年時間之後，黃旭東來到上海，來到了NeoTV。

「NeoTV當時就兩塊業務，一塊是WCG轉播，還有就是自己做的比賽NSL。那個時候他們需要招一個星海的解說，還能夠負責一些賽事方面的東西。我就和Neotv的導演聯繫，和他聊了一下之後他就讓我來了。」2007年3月份，黃旭東正式加入NeoTV，做解說、做賽事，一年轉播一次WCG。他從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遊戲高手」成爲了夢寐以求的電競行業一份子，並且所從事的項目還是自己熱愛的《星海爭霸》。

2007年，這一年WCG的「星海」項目冠軍由韓國選手Stork拿下。事實上，自2000年WCGC開始，韓國已經開始展現自己在《星海爭霸》上的强悍實力，而在2005年韓國本土職業聯賽體系逐漸完善之後，《星海爭霸》已經完全被韓國選手所統治。

從最初Boxer和Yellow的「兩强相爭」到之後Jaedong、Flash、Bisu以及Stork的「四皇」時代，韓國星海在水平、榮譽以及頂級選手數量上遠遠甩開其他國家——2005至2010年共六届WCG比賽中，冠軍頭銜分別由六位不同的韓國選手獲得，單從這一點就足見韓國在該項目上深不可測的實力。

而2007年也正是中國星海選手距離冠軍最近的一年，彼時剛剛加入NeoTV的黃旭東見證了這一切。那一年，來自重慶的神族選手PJ進入了WCG「星海」項目世界總决賽並不敵Stork獲得亞軍，這是中國選手在「星海」項目上取得的最好成績。

在黃旭東看來，當時PJ在世界賽上的表現已經屬於「超常發揮」。在8進4的比賽中，PJ遭遇了當時韓國最頂級的蟲族選手IPXZerg，一個在韓國本土聯賽中都很少輸掉ZvP（蟲族對抗神族）比賽的選手。最終，PJ以2:1的比分獲勝，爆出了當年WCG的最大冷門——沒有人認爲PJ能夠戰勝IPXZerg，導致那一場BO3的比賽甚至沒有被主辦方轉播。在PJ獲勝之後，黃旭東和其他同事特地找來了當時比賽的Replay，又給觀衆們重新回放了一遍。

3年之後的2010年，IPXZerg被爆出假賽醜聞並因此獲刑18個月，於是許多人猜測3年前PJ在WCG上的獲勝也是一場假賽。儘管事實是否如此沒有人知曉，但黃旭東從內心裡拒絕這個解釋——從開始玩「星海」到看比賽，再到進入NeoTV工作，成爲WCG的解說，每一次看到中國選手脫穎而出却最終被韓國選手擊倒，他的心裡都不是滋味。他不希望這樣一場中國選手「揚眉吐氣」式的勝利最終被說成對手的「放水」。

「不甘心肯定是有的，就想打敗韓國人。每年中國人打韓國人的時候我都特別激動，每次中國人佔優勢的時候我也特別激動，但到最後都是很無奈地輸掉比賽……其實也沒什麽，輸了就繼續打唄。我們那一代人沒有那麽怕輸。」他補上了最後一句。「星海」發展近二十年，中國從沒有真正意義上擊敗韓國，黃旭東心中的不甘也在慢慢淡化。如今，這款遊戲對於他的意義，早已超越了選手在賽場上的勝負輸贏。

從2007年加入NeoTV直到今天，黃旭東在這家公司度過了整整十年。在這風風雨雨的十年裏，他嘗遍甘苦，堅持星海，最終闖蕩出屬於自己的事業。

三、風波不斷

眼看著夢想就在眼前，那個最高的星海舞臺，活生生、血淋淋的被人抽走了。幾個月團隊的努力付之東流，我突然問自己，4年了，我到底在堅持什麽？ ——黃旭東，2010年9月3日

在許多新生代的觀衆心目中，黃旭東是一個擅長毒奶、風趣幽默的「老男孩」。聽慣了他的插科打諢，你會覺得這個人永遠不會生氣，永遠不會展現出負能量的一面。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多年以前，黃旭東剛剛進入NeoTV不久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成爲衆人口中的「小人」。

2010年之前，黃旭東在圈內的風評並不好。甚至在加入NeoTV之前，他就在衆多星海論壇中展現過自己的「心直口快」，被水友們貼上「噴子」的標籤。之後，因爲2008年某樁著名的事件，網絡上對他的風評直接跌落谷底，他在不知不覺中身份轉換，變成了萬夫所指的「被噴的那個人」。

2008年，星海選手FENGZI（章春雷）在WCG中國區分站賽上被淘汰。賽後，有水友在當時火熱的星海論壇「8DA」上發文，將矛頭直指向和FENGZI關係很好的解說「大師」（=XD=LOVE），稱因爲FENGZI在賽前和「大師」一起訓練了一個月而導致了戰績不佳，黃旭東在該文下面回文應和，但重點並不在此。重點在於該文中另一個ID的IP被網友曝光，發現其來源於NeoTV。

由於「大師」當時隸屬於PLU，於是此事件從單方面的論壇口水戰升級爲公司與公司之間的惡性競爭，黃旭東當然也成爲那個使用拙劣手段去「黑」大師的罪大惡極之人。

「當時我們公司有一個論壇管理員，他開了個分身，跟著去噴，用的是我們公司的IP，關鍵那個分身還是找我借的。結果這個IP被人查出來了，說是我們公司的IP，然後註冊IP是我的，四川自貢。好了，就說是我了，我小人，去黑人。在我們那個時代的網路還是有點純真的，大家都特別討厭小人。」

在那次事件後，網路上對黃旭東的謾駡和羞辱不絕於耳，年輕氣盛的他再次主動或被動地捲入數次網路口水戰中，換來的卻是更大的傷痛和疲累。2008年11月12日，黃旭東在自己的博客上宣布退出8DA論壇，他如此寫到：「爲了星海這個遊戲，我流過3次眼淚。一次是我選擇這個行業，跟家裡吵架；一次是去年PJ惜敗stork之後的一刹那；還有一次是今天。我想，我還是不太會做一個『公衆人物』。」在下面的評論裡，有人試圖挽回、有人表示「好走不送」、也有人評論「你不是個壞人，但是你不大會做人」。

相比於網絡上不絕於耳的駡聲，真正壓垮黃旭東，讓他做出「退出星海1」决定的是另一件事。

2010年，NeoTV和韓國OGN電視臺取得了合作，NeoTV從一開始就接管了第十二届OSL（OGN電視臺主辦的星海爭霸個人聯賽）的解說工作。出於開拓中國市場的目的，韓國方面决定把最終的總决賽放在中國上海，東方明珠，並且和NeoTV方面談好了由其負責製作和解說。

對於黃旭東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能在中國本土解說韓國頂級星海賽事的决賽，就好比將NBA總决賽場地搬到鳥巢一樣，是他夢想中的舞臺。然而，在夢想快要實現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卻讓一切化爲泡影。

「當時韓國人轉播比賽需要有衛星車，但在中國要用衛星車一定要通過文廣，所以當時對方和文廣借衛星車，而文廣就表示可以，但是自己旗下的遊戲風雲需要跟進。」由於在設備和資源上更占優勢，NeoTV的競爭對手遊戲風雲接管了在東方明珠舉辦的OSL總决賽。最終，解說這場「教主 vs 魔王」（Flash vs Jeadong）决戰的三名解說分別是來自遊戲風雲的BBC以及來自PLU的Alone和大師。

以現在的眼光回頭看，這只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商業競爭，而NeoTV因爲資源上的劣勢沒能獲得最終的舉辦權。而對於當時的黃旭東來說，他失去的是在東方明珠上解說一場「世紀大戰」的資格。「就像是有一個願望在前面，你想做，結果做到最後，叭，沒了，被別人搶走了。那個時候，本來一直繃著的弦就突然斷了。」於是在同年STX「中韓大師對抗賽」之後，解說完F91輸給Tossgirl（韓國女星海選手）的那一場比賽的黃旭東，向直播中的觀衆宣布了自己「退出星海一」的消息。

2010年是黃旭東接觸「星海」的第十二年，也是他加入NeoTV的第三年，這一年，他萌生了退意。在失去了對他來說最寶貴的機會之後，他感覺自己身體內的什麽東西被抽走了，那個哪怕面對千夫所指也能一笑了之的人突然失去了勇氣。他打算回到老家自貢，讓家人幫忙找個事業單位，重新過上一個普通小城市市民的安穩生活。他說：「也許是銀行？也許是電信？反正當時家人已經找好了，我回去就直接上班。」

倘若事實真的如此，那麽黃旭東的故事本該到此結束，他宣布「退出星海一」的時刻也將成爲他電競生涯的落幕。

他仍然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當時，他在上海世博的韓國企業聯合館中對所有看直播的觀衆說：「我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所以選擇退出星海爭霸圈，希望這次退出能換來星海爭霸圈的和平，也希望星海爭霸圈發展得更好。」說完這些話，鏡頭切掉，黃旭東哭著衝進了後臺。

那是他第四次爲「星海」流淚。

四、新的起點

在同學眼裡，我是一個基本沒存在感的同學，因爲我在網咖的日子遠遠要超過我在寢室和教室的日子；在老師眼裡，我是一個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的學生，因爲我從不上課；在父母眼裡，我也是個極其不爭氣的孩子，因爲似乎父母周圍朋友的任何一個孩子都比我要優秀。就這樣，我孤獨地度過了我的學生時代，唯有星海爭霸，能讓我覺得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存在的價值。 ——黃旭東，2012年7月30日

在宣布退出「星海一」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黃旭東再沒有碰過這款遊戲，《星海爭霸》從他的硬碟裡徹底消失了。他沒有辦法以一個純粹的玩家身份去面對星海，看著熟悉的畫面，他回想起自己事業上的失敗，以及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謾罵和指責。

但最終，兩件事情的發生讓他選擇留在了上海。首要因素，自然是《星海爭霸2》的推出。

2009年，《星海爭霸2》發行；2010年7月份，《星海爭霸2》正式發售。作爲《星海爭霸》系列的正統續作，「星海2」在推出之前就引來了各方關注和媒體報導。在職業圈內，許多「星海1」甚至是「魔獸爭霸3」的職業選手都曾表示過將在未來考慮轉到該項目上的意願。

然而以今天的視角來看，這款遊戲的後續發展遠沒有達到當初人們對它的估計。畢竟再怎麽製作精良的遊戲也阻擋不了時代的浪潮，在電競越發普及的今天，更加簡單的MOBA遊戲登場，需要更多操作以及思考的RTS遊戲只能無奈讓位——當然，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不管如何，在和老闆長談過一次之後，當時的黃旭東自己也認爲，《星海爭霸2》的推出是個機會，一個重新「把場子找回來」的機會。

於是，重整旗鼓的黃旭東再一次站上了解說台。2010年9月，韓國GomTV電視臺舉辦了GSL（全球星海爭霸2聯賽）；2011年，NeoTV和GSL正式達成合作，負責GSL的中文轉播和解說。從這裡開始，他找到了新的起點。

《星海爭霸2》的推出給了黃旭東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而另一件事情的發生讓他在行業裏看到了未來。2011年正是頁遊蓬勃發展的一年，許多公司依靠頁遊掙得了不少的收入，NeoTV也不例外。有了經濟基礎，黃旭東看到了希望。

「其實2011年之前再怎麽幹我也知道，我是不可能留在上海的。一個外地人在上海要成家立業，以電競的收入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很清楚這件事情。本來我想11年做完我應該走了，結果掙到了錢，我覺得人生好像可以有更多選擇。」

2011年底，黃旭東、F91、MsJoy、周寧組成了著名解說團體——「星際老男孩」。這個組合既包含了經驗豐富的賽事解說以及製作人（黃旭東、周寧），又擁有知名的職業選手（F91），再加上潜力無限的新人解說MsJoy，一經推出之後便爆發出巨大的能量，迅速吸引了衆多星海愛好者的關注。可以說，「星際老男孩」是《星海爭霸2》推出之後中國地區最成功的的衍生IP，時至今日，你幾乎找不出來沒聽過這五個字的星海玩家。

當然，隨著「星際老男孩」知名度的增長，黃旭東的事業也走上了正軌，「幹死黃旭東」成爲了星海玩家們喜聞樂見的口頭禪（據說在某次解說比賽期間網路出現問題，有位水友大喊一句「幹死黃旭東」，網路馬上恢復）。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做到了，終於「找回了場子」。在14、15年左右的時間，黃旭東的QQ和微博上出現了許多陌生人的私信，對方表示「自己當時噴了你，很不好意思」。他知道，這些都是以前看「星海一」的老觀衆，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感到很欣慰，覺得「時間還是能證明一切的」。

2016年10月份，來自美國的星海選手Neeb在韓國本土Kespa盃上奪冠，這是韓國星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奇跡」——非韓選手在韓國本土拿到冠軍。半個月之後，KeSPA現任主席Jun ByungHun發表聲明，宣布《星海爭霸》職業聯賽（StarCraft ProLeague）停辦。在聲明中他提到：「由於職業聯賽隊伍和選手數量的大幅下降，尋找聯賽贊助商的難題，以及頻繁的假賽，讓維持《星海爭霸》職業聯賽的運作成爲一個挑戰。正因如此，KeSPA正式宣布，《星海爭霸》職業聯賽將正式停運。」這一消息傳遍了世界，有人說「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也有人說這是「星海作爲電競項目的末路」。

而黃旭東依舊在堅持，依舊基於「星海」推出更多的內容和賽事。從智商盃到功夫盃，再到2016年推出的《中國好星際》……他依然在和自己最喜歡的遊戲作伴。

「今天有很多人問我爲什麽不去解說《英雄聯盟》，爲什麽不去解說一個更紅的遊戲？去解說一樣能掙到錢，但是錢是掙不完的。你說我每天去解說其他遊戲，我很痛苦，我還要去學它，我就是多掙了點錢又怎麽樣呢？而且說實話，這種狀態是掙不到錢的，你用錢去逼迫自己，你永遠掙不到錢。比如說，我不會爲了《英雄聯盟》去熬夜，但是做星海我可以去熬夜，我可以去熬夜熬到半夜去直播。我從來都是以一個星海迷的角度去做，而不是一個工作者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