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懲役339年》教我們的事:我們反對的不是國家本身,而是它錯誤的姿態
這段故事橫跨一百年,不,可能更久,某個政教合一的國家透過宗教力量掌控人民,他們說人死後會輪迴轉世,政府會在嬰兒出生時調查他的前世功德,於是有錢判生、沒錢判死,有權者可以賄賂教會,捏造自己子女曾經是達官顯貴,抹黑別人家小孩是罪犯轉生,社會階級因而停止流動,貧富差距持續擴大,直到一名懷疑「轉世並不存在」的革命家揭竿起義,試圖推翻濫用權力的政府。
但革命家「哈洛.阿辛薩」失敗了,他被國家處刑339年監禁,思想也遭抹殺,國民認為他只是濫殺無辜老少的大罪人;而且這項判決永世不得超生,國家會在哈洛死後尋找和他一樣紅髮、金瞳、臉上有胎記的新生兒,把無辜孩童指定為下一代哈洛,直接關進監獄裡繼續服刑,這代死後再抓下一代,代代繼承罪人身份,直到339年期滿。
這是漫畫《懲役339年》的世界觀,它由新人作家伊勢ともか繪製,2014到2015年間連載於小學館的線上漫畫網站「裏Sunday」,單行本僅短短四卷,讀者一致評價畫風粗糙,卻讚嘆其故事引人入勝。伊勢ともか透過數名不同時代的哈洛和各有立場的獄卒、教士、軍人、革命份子們,敘述一段由小人物逐步影響歷史的群像劇。
*本作不宜爆雷,以下會盡量用不洩漏細節的方式介紹《懲役339年》。
在大部分的虛構故事中,主角方往往直接身處亂世,參與短而激烈的戰鬥後迎來和平,但本作反其道而行,從革命發起前的暗潮洶湧說起,先有人良心發現,留下對暴力的見證,試圖紀錄真相,一代一代保護火種,後人才能站在他們的肩膀上遠眺。
我們身處的現實中不也如此嗎?法國花了百年才從專制真正走向共和,美國歷經五十年獨立建國,韓國用八十年脫離殖民和獨裁。
而《懲役339年》結局時,主角想起了喚醒他參與革命的前輩,以及每個時代中被制度迫害的哈洛和平民們,他說:「大家清楚知道自己無法見證結局,即使如此,依然想把信念寄託下去。」接著便自願墜樓犧牲,成為推動最後一顆齒輪的烈士。
本作最特別之處就是這種不斷演進的歷史感。某些角色雖然消失了,卻會藏在後續劇情的對話、書信間,提醒讀者他們的重要性。例如初代哈洛篇幅不到五頁,接著是來不及長大的二代,一輩子活在監獄裡卻因虔誠受獄友、獄卒敬重的三代,單純到令人無法相信他必須承擔因果輪迴的四代,他們以人生證明了「轉世」何其荒謬,逐漸喚起配角們的良知,為革命奠下基礎;五代則是地下組織首領之子,當父親遭教會處死後,政府殺雞儆猴假造他的出生,以報應之名將他定罪為哈洛轉世,六代更被帶上街頭示眾,成為政府轉移國民不滿情緒的標靶。
《懲役339年》中的國家靠宗教凝聚民心,用轉世制度加強人民對宗教的依賴,若退幾步想想,也不枉是穩定社會發展的一種方式。本作科技比對現實地球,約是19至20世紀初,正好處於現代「國家」定義的轉變期,從小我們朗朗上口的「國家需有人民、土地、主權」,但基本教育不會告訴大家,制度才是形塑國家的根本,不同的制度將長出不同的國家。
故事中來自教會禁衛軍的大反派「奧蘭治曼」追殺其中一代哈洛,以及協助他逃獄的該章節主角時直言:「能夠順利維持世界轉動的事情才是真理,信仰也是,不管它是正確或錯誤的事情都沒有關係,不讓國民知道這個本質,對於國家才是上策。」
國家是人類為共同利益組成的集團,理想中它應該由人民作主,用各種方式賦予官員不侵犯人權的管理權。但從歷史可見,往往是先出現特權階級,他們在經營國家的同時也會不斷維護對自己有利的制度,奧蘭治曼的想法就是其中一例。這反映了制度的可操控性,它會以各種姿態存在各個年代中,有時是血統、宗教、武力,當人類思想越來越多元後,則開始用發大財、XX特色的OO主義、XX安寧不容破壞等口號,試圖讓人民接受現況。
雖然《懲役339年》的革命過程還是十分浪漫,只把轉生制度視為劇情中最嚴重的政治弊病,但與其說作者伊勢ともか是個反對傳統的理想主義者,這段故事的本質其實描繪了「當制度遭有心人濫用,國家權力過度膨脹時」會對人民造成哪些危害,人民又要花上多少心力讓它重回平衡。
故事中有一名神父曾經是轉世制度的維護者,甚至親自派兵殺害某代哈洛,他在發現真相後退出禁衛軍,獨自前往鄉下教會生活,希望用餘生償還罪惡。當反抗軍找上他加入革命行列時,他仍無法鼓起勇氣,於是反抗軍對他說:「我們不反對國家和信仰,但它們不應該是現在的姿態,我們否定的只有這件事。」
反抗軍和奧蘭治曼的兩段話簡單而深刻,傳達了整部漫畫的主旨,現實世界的和平也一樣,由多數人、少數人各自捍衛的兩種生活互相抗衡,繁榮與衰敗前後輪迴,高牆與雞蛋共存,建立在看不見的危險平衡上。
雖然雙方都無法斷言誰才是真理,它只能靠時間驗證。但身為人類,做出選擇的一刻遲早會降臨到你我眼前。不論後果如何,願ACG帶給我們的愛、勇氣、希望永存,這個產業也能繼續維持言論自由和多元性,為下懲役339年一代人開啟想像力,如同流水不受形式侷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