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原始鳥熊（2）《活俠傳》的安科精神——隨機堆砌終成武林傳奇

《活俠傳》武俠味濃厚，以遊戲形式製作出大量支線劇情，達到一般小說所做不到的事。本文將從《活俠傳》與創作形式「安科」一窺原始鳥熊團隊的野心，以及他們對於遊戲系統、美術及音樂的種種看法。

※本文涉及部分遊戲劇透，請斟酌閱讀。

骰子決定天命：武俠版「安科」

現代武俠作品多少能發現金庸、古龍等宗匠的影子。當初筆者訪問鳥熊分別受哪些作品影響最深時，兩人給出的答案卻完全出乎意料：影響《活俠傳》最深的作品並非武俠小說，而是「安科」作品《迪亞哥‧布蘭多似乎在挑戰 Grand Order 的樣子》。

筆者獲得答案的當下除了驚訝，更多的是疑惑，畢竟從作品名稱到創作形式筆者皆一概不知，深感孤陋寡聞。然而一旦理解安科的形式後，你會逐漸理解本作背後的安科精神，以及鳥熊的野心究竟有多龐大。

安科（アンコ）是一種常見於匿名討論區的故事寫作方式，由作者在劇情分歧時自行準備多種選項後，利用線上擲骰的點數來決定劇情走向。特定情況下，作者可在分歧選項加入大成功、大失敗或是不合常理的趣味選項，讓故事走向更為隨機。

骰子的標記方式是 「aDb:c」，a＝骰子顆數，b＝骰子面數，c＝最終骰出的點數。例如 「1D100:50 」意指投一顆 100 面骰，而擲出結果為 50。

以下情境舉例：

你誓死守衛唐家大門，而你的對手是：

【1D100:95】

選項一：＜20：十名尋常江湖人士

選項二：<90：三名二流高手

選項三：>=90：一名絕世高手

（一顆 100 面骰擲到 95 點→你的對手是一名絕世高手。）

雖然靠骰子決定走向，但從作者設定的選項和權重也或多或少一窺其意願。上方例子中，擲到選項二的機率高達七成，表示作者很可能已預先設想到接下來要怎麼寫，但骰子卻好巧不巧擲到機率最低的選項三，作者還是得按照遊戲規則，尊重骰子的意志而續寫故事，如此形式便是安科的創作特色。

《迪亞哥‧布蘭多似乎在挑戰 Grand Order 的樣子》是 2sRGUbBO9j2n（中文圈暱稱其為「孔明」）自 2019 起創作的安科故事，講述《JOJO 的奇妙冒險 第七部 飆馬野郎》角色「迪亞哥．布蘭多」挑戰《Fate/Grand Order》劇情、拯救人理的歷程。由於作者時常在劇情關鍵處擲出好骰，亦不時完美符合人物設定和劇情走向，促使安科創作形式竄紅並進入中文圈。

鳥熊兩人皆十分喜愛本作，尋思若能以此概念出發製作成遊戲，讓每位玩家透過擲骰玩到截然不同的劇情一定很有趣。

另外，《活俠傳》玩家歷經十餘小時破關一輪，看著趙活身為雜魚卻汲汲營營、不屈服於江湖的險惡而努力掙扎，若又能把這一輪體驗寫成一本書，玩家便像是親身參與了故事創作，閱讀時又能從中憶起這段旅程的點點滴滴──這個想法便眼伸出如今《活俠傳》的「傳奇」文本。

鳥熊想製作的無疑是武俠版安科，但他們的野心更大。

一般的安科創作中，作者只需依據骰到的選項續寫故事即可，但遊戲的形式不同，玩家可能骰到鳥熊設定的任何選項，這意味著每一個選項都必須寫出後續發展，倘若再持續分支下去，遊戲的結構會變的無窮龐大。另外，遊戲內有許多事件可透過多種條件達成，若將本作劇情畫作樹狀圖可謂無比複雜。

除了練武，玩家的一舉一動亦會影響性情、道德、修養、學問等能力，而這些數值不僅可用於觸發重要劇情，數值變化甚至會讓同一段角色對白出現差異，對於遊玩多輪的玩家可謂驚喜連連。筆者遊玩《活俠傳》已逾 80 小時，至今也未能把文本悉數讀完；而鳥熊表示，埋藏這些文本就耗時三年以上。

雜魚宿命？趙活的九十種花式死法

常言道「主角光環」，但趙活一路上卻死劫無數：倘若遊戲初期在伙房遇見大師兄，玩家有 5% 機率被他嚇到而失手吞下整包唐門獨傳瀉藥，隨後便因藥效過強而硬生生把自己連帶大師兄一同放屁炸死，從此成為世紀之謎。

常言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多數狀況下，趙活只要立於危牆之下，他就會有符合雜魚的宿命。鳥熊替趙活精心設計了 90 種死法，包含在亂戰中殞命、被高手過招波及、含冤誤殺、後山失足、被嚇死、泡溫泉溺死、被雞腿殺死......族繁不及備載。

鳥熊指出，凡人也會遭遇不測，更何況趙活還是個雜魚，就是得出一些意外才會符合本作的調性。倘若平平順順地度過一切，他們認為這就是一種龍傲天了。

莫名死亡雖令人錯愕，但遊戲中只要觸發愈多種死法就能在後續周目獲得更多命運點數，讓趙活得以重生後逆天改命。雖不盡然是壞事，但突如其來的死亡加上大量「遇事即問骰」的玩法也成為本作上市後的負評來源之一。

對此鳥熊亦雙雙坦承，開發期間的確受到安科影響甚鉅；本質上希望玩家體驗多種劇情，但過於強調隨機性和鎖存檔也導致遊玩體驗不佳。如今也給出修正方案，讓部份劇情分歧可供玩家自由選擇、大幅增加骰子重骰次數、且自動存檔欄位也變得更加彈性。

動手也動口：嘴攻與決鬥系統

《活俠傳》雛形階段的趙活無法主動攻擊、只能仰賴師兄妹的救駕提高存活率。設定雖然有趣，不能還手未免過於可憐，於是兩人歷經規劃後終於設計出如今以猜拳為基底的決鬥系統。

鳥熊透露，一開始的決鬥系統架構更簡單，他們稱之為「超低級格鬥」，乍看像是格鬥遊戲，但玩家無法實現任何有技術的操作，反而只能做一些很低級的事。雖然一開始覺得很好笑，但多玩幾次就覺得乏味了，也才慢慢發展出如今的玩法。

除了常見的使刀、丟暗器等攻擊手段，「嘴攻」無疑是本作一大特色：熊透露，嘴攻靈感來自日本熱血少年漫畫的角色往往能一邊打架一邊對話：輕者如《火影忍者》鳴人與佐助互相高喊對方名字，嚴重者如《Fate》系列一邊戰鬥還要一邊探討何謂正義，每砍一刀還要附帶 10 分鐘的演說。而既要打架，不如講些更有效的話，嘴攻玩法便隨之而生。遊戲中不僅能令對手急怒攻心、動搖心志，習得特定武學後甚至光憑嘴就能傷敵。

嘴攻台詞的調性多元，有逞凶鬥狠、插科打諢，還有一些玩梗向的內容，大致來自鳥熊互相吐嘈的幹話日常。想仰賴嘴攻就得靠平時不斷打嘴砲，但這同時也會影響其道德、性情、處事等數值，進而觸發不同的劇情文本。令筆者驚豔的是，《活俠傳》雖然武俠味濃，文本也文白夾雜，但角色對白的插科打諢卻相當自然，對世界觀與人物塑造上亦有不少幫助。一本正經地講幹話無疑是《活俠傳》的精髓之一。

趙活必須醜：《活俠傳》美術、立繪雜談

趙活的醜臉確實勸退不少玩家，但本作美術水準絕對足以讓玩家眼睛為之一亮；更驚人的是，筆者直到通關遊戲、閱讀工作人員名單時才發現本作美術資產幾乎由熊一手操刀。熊表示，畫圖是他個人興趣，而他也曾在線上遊戲產業擔任過美術相關職位，因此便由他負責。

趙活其實醜得很有變化，立繪有不少差分，鳥熊也偷偷塞了一些梗：例如奸笑臉是致敬《遊戲王》城之內克也的經典表情、7 月中旬更新的衣服套頭立繪靈感則來自《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第三使徒──這是鳥靈光乍現交給熊的任務，兩人覺得實在太有趣所以熊就畫了。

至於嫌趙活太傷眼的人，鳥熊也給出替代方案：在遊戲初期有個照鏡子事件，若玩家按下「自己長得還算不差」的選項，趙活的法令紋、眼袋就會雙雙變淺，牙齒露出度也會降低。鳥熊表示，試玩期間有太多玩家嫌主角太醜，這樣做已經是他們的最大讓步了。

本作絕大多數人物長得賞心悅目，不少配角的外表甚至亮眼到比趙活更像主角。

有趣的是，《活俠傳》雖美女如雲，但唯一露出傲人深谷的角色卻是南宮家的大公子南宮深，導致他被玩家社群封號「深 V 俠」；鳥熊也笑道，這確實是他們立繪設計的小小心思，但社群上流傳著「南宮深的深是深 V 的深」一言倒是令他們感到意外──認真說來，南宮深的單名「深」指的是個性上的意涵，正好與他的胞弟南宮淺作為相互對比。

許多女角的哭臉也令玩家感到驚豔，亦令筆者一度懷疑熊究竟這表情有何執著？對此熊僅表示感謝抬愛，並指出角色的哭臉時會依據其個性設計。例如縱橫商場的上官螢平時形象強悍，然而一旦淚腺失守便會徹底崩潰、宛如玻璃碎了滿地。

熊另外透露，繪圖過程最折騰的的其實是背景的房屋：雖買了《圖解中國民居》等參考書，但因開發時間緊迫無法細究，只好不斷想方設法簡化。

至於決鬥系統的 3D 趙活，鳥熊透露其實一開始所有角色都是 2D 手繪，但兩人開發途中逐漸想讓他做出更多動作，此時再用 2D 手繪的話熊一張一張畫會太花時間，幾經考量後最終才決定美術外包。

全彩 CG 方面，目前三位可攻略女角（小師妹、龍湘、夏侯蘭）進入特定結局都會各解鎖一張，這也是熊開發期間臨時加畫的，而他也承諾之後推出葉雲裳、上官螢等其他可攻略角色也會比照相同規格辦理。

鳥熊的奇妙冒險：《活俠傳》音樂

《活俠傳》的音樂亦畫龍點睛，文字、畫面與歌曲相得益彰，令許多玩家通關後聽見特定曲子時，諸多場景對話便歷歷在目。本作 22 首配樂由「幽火的音樂工作室」（TPOP Studio）製作，是鳥熊在巧合之下透過臉書社團與幽火工作室楊老師搭上線，如今兩人亦形容這段緣分堪稱神奇。

本作配樂全權交由幽火，不過在工作人員名單中卻寫著〈子夜寄君書〉一曲主旋律由熊發想，格外顯眼的一行字令編輯們不禁詢問緣由，而熊終於透露：〈子夜寄君書〉其實是他學生時代失戀寫的情歌，而且「曾有歌詞，但請容我秘而不宣。」

〈子夜寄君書〉前 44 秒為熊原創，當時他以手機的樂器 App 錄製 Demo 後，再由幽火潤飾並加上合理的伴奏樂器；0 分 44 秒後則為了補長音樂完整性而由幽火編寫出其他旋律，直到 1 分 26 秒後全曲再重複一次。幽火亦透露，〈子夜寄君書〉的最早版本是全古箏音色，是熊對於意境的要求而希望把前 44 秒的段落改以笛子演奏；事後他也覺得這是個很出乎意料的的好決定。

關於鳥熊喜愛的曲目，鳥喜歡〈君所願兮江湖行〉，熊則是〈子夜寄君書〉，不過兩人亦不約而同提到〈某人的傳說〉：其實這首歌才是《活俠傳》真正意義上的主題曲，也是鳥熊找上幽火時所詢問製作的第一首歌。

幽火憶道，一開始鳥熊找他做音樂時只說歌曲要武俠風、帥一點，於是他便做了一首「武俠版本的火影忍者音樂」，也就是以中國傳統樂器為主、搖滾樂為輔的合奏曲。

之後鳥熊提出作曲要求時，往往會以不劇透的方式利用簡短的第一人稱情境敘述，方便幽火帶入情緒，範例如下：

1. 南宋首都臨安府被元軍攻陷，你和文天祥於亂軍中護送你喜歡的女生的孩子（宋端宗）逃出生天，你的膝蓋還中了一箭，很痛。

2. 你誤會了文天祥，但他毫不介意,他慷慨赴義，留取丹心照汗青，即使自知必死，亦從容笑對。你們握手道別，相約來世有緣再當朋友。

3. 你被你喜歡的女生反過來調戲了。

4. 你想起以前跟文天祥一起接受過丘處機的武術指導，兩人經常對練像在打球一樣，有勝負心但是沒有打算捅死對方。

5. 最後你發現，背叛者居然就是你朋友文天祥!他露出了陰森的奸笑。

但也不是每一首的描述都這麼長，例如鳥熊要求幽火寫「男方搞事」和「女方搞事」的歌，之後就變成〈每天都歡似過年〉和〈得意需盡歡〉。下方的發售預告片採用的便是〈每天都歡似過年〉。

筆者不禁好奇，倘若當初沒能與幽火結緣又該如何？鳥熊則笑道，起初兩人一度想試著用軟體亂拚一通，或是使用線上的的付費版權音樂素材，直到後來聯絡上幽火後才有如今的成品。由此看來，《活俠傳》能有今日的悠揚笛聲也堪稱是鳥熊的奇妙冒險。

幽火近期在巴哈姆特討論板分享《活俠傳》原聲帶的製作祕辛，欲知詳請可透過下方連結拜讀；想了解更多幽火工作室的動態也可前往其臉書專頁一窺究竟。

那些年我做過的配樂案件 3..原始鳥熊 Obb studio -《活俠傳》（全 22 首）

TPOP Studio （幽火的音樂工作室）

遺珠之憾：門派規模與負債設定

故事初期的唐門已逐漸衰敗，玩家習武之餘還得經商、辦理各種雜事以振興唐門。實務上，門派規模會影響到主角煉丹、打鐵的開發品項，讓戰鬥更加有利；在劇情早期還清一定債務則會觸發特定角色劇情。

筆者原先猜測將債務還清後會觸發特殊劇情或機制，於是在二周目努力經商賺錢──但可惜的是，還清債務並不會改變任何事。

對此鳥熊則坦言，這兩個系統在開發初期就存在了，原先對它有更多想像，但演變至今就成為較雞肋的功能，現在主要用來觸發上官螢的劇情。

偌大江湖，卻藏有諸多遺珠。門派與負債系統其實只是冰山一角。下一篇專訪將談及本作部分重要角色、分享部分劇情分支廢案，以及鳥熊對於《活俠傳》拆包、二創社群現象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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