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長慎入／如果你不是男性：Riot Games的「贖罪之路」

隨著美國反性騷擾運動風起雲湧，這股潮流席捲西方世界的各個領域，當然也包括遊戲業在內。

今年1月，法國媒體在報導中稱《底特律：變人》的開發商Quantic Dream環境惡劣，存在性騷擾、性別歧視和虐待員工等問題，對此，Quantic Dream則反擊表示，這是離職員工發洩不滿的不當言論。為了表明自己問心無愧，Quantic Dream還將相關媒體告上了法庭。

8月7日，外媒Kotaku發表了一篇長篇調查報導，抨擊《英雄聯盟》開發商拳頭（Riot Games）內部存在性別歧視問題，按照報導中的說法，長期以來，拳頭公司的女性員工忍受著言語騷擾，較少的升遷機會以及微弱的話語權等種種「公司文化」帶來的積弊卻無處發聲。

和Quantic Dream正相反，拳頭遊戲迅速做出公開回應，在公司內部進行了種種改變。不過，這些舉措在風口浪尖上，在輿論的放大鏡下並沒有取得什麼正面效果。這家公司想要挽回聲望，大概還要進行一些艱苦的努力。

■西雅圖的「車禍現場」

9月初，一年一度的PAX West展會在美國西雅圖落幕，各路大廠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會上釋放玩家們感興趣的消息。在鋪天蓋地的遊戲新聞中，拳頭受到媒體關注的原因有點「特立獨行」。一些媒體沒有注意到《英雄聯盟》又搞了什麼新聞，而是關心起了拳頭遊戲在會場裡的展館佈置和活動安排。

這是拳頭遊戲在PAX West上的一部分活動：各種英雄的Cosplay展示、北美LCS準決賽的觀賽派對、角色故事創作團隊親臨現場、講述創作思路的小講座，以及知名LOL主播現場直播...等。在舉辦這些活動的休息室613號房間旁，還有一間只允許女性和非二元性別者進入的會場。在這間會場，也就是614號房間裡，按照拳頭的原話來說，舉辦的是一場「為了支持那些有意以遊戲製作領域作為職業目標的女性和非二元性別者」的聚會。

在這會場裡，拳頭安排了女性開發者講述她們自身的經歷。演講之後留有交流時間，女性開發者可以就如何設計遊戲暢所欲言，直到下午兩點半各項活動結束之後，男性才被允許進入這個會場。

不出意外的是，這樣將非男性參會人員單列會場的操作，立刻在社交網絡和媒體上引發了熱烈討論。

有人認為，這表達了對女性開發者的關心，也有人覺得，女性和非二元性別者並不需要這樣的特殊照顧，還有人說：「這是針對男性的性別歧視。」

但是，為何拳頭如此急於證明自己對女性的重視？（即使這樣的舉動並不一定恰當）這要從Kotaku的那篇針對拳頭的調查報導說起了。

■拳頭公司的「兄弟文化」

Kotaku的記者Cecilia D'Anastasio採訪了28位拳頭的在職和離職員工後，寫成了這篇報導。從受訪者的描述中她得出了結論：正是拳頭引以為傲的「兄弟文化」和其理想中的「拳頭人」菁英形象，為性別歧視創造了滋生的土壤。

這裡的「兄弟文化」，指的是一種男性之間相處的亞文化。除了正常的互動之外，有時會跟酗酒，性侵，性別歧視等男性問題相關。這位記者在報導中描述了這樣一些情形：

首先，「兄弟文化」的影響力並不只局限於公司內部。對於女性求職者而言，面試是第一道難關，拳頭對於員工的要求一向嚴格，無論你應聘的是開發工程師、管理崗位、或是會計，首先你必須是一名「核心玩家」，這意味著你對遊戲充滿熱情，不過這裡的「遊戲」指的是傳統意義上的遊戲大作，包括角色扮演、射擊、MOBA類遊戲。如果你是休閒遊戲玩家，或者沒有在「核心遊戲」上投入大量的時間，那麼在拳頭的眼中你就不算是一名「核心玩家」。

這種要求在遊戲行業裡是十分常見的，只有當招聘到的員工對自己的產品和所服務的社群有足夠的了解，並且能夠站在玩家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才能配得上拳頭內部對於「菁英員工」的執著追求，更好地服務玩家。

而報導中表示，如此一來問題也隨之而來，理由是：拳頭對「核心玩家」的評判標準中包含的遊戲類型明顯對男性玩家更具吸引力男性作為主要用戶群體，迫使製作者在遊戲裡加入更多符合男性口味的內容。如此循環的結果就是，「核心遊戲」的女玩家比例一直維持在較低的水平上。

該報導引用了遊戲數據公司Quantic Foundry的數字：從2015至2017年，這家公司調查了超過27萬位玩家，其中MOBA類遊戲女玩家佔比僅有10％。報導試圖說明「核心遊戲」從遊戲設計層面上就對女性玩家不友好，這反過來又給人們造成了「女性不是核心玩家」的偏見。

這篇報導的邏輯是：女性同樣可以成為這些遊戲的狂熱愛好者以及菁英玩家，不過拳頭卻沒能在招聘中克服偏見。

文中舉了一個例子：在2015年的一場面試中，一位女性求職者被面試官要求反覆回憶《魔獸世界》的團隊副本中她最喜歡的遊戲裝備是什麼。即使她已經詳細介紹過了她玩遊戲的種類和頻率，面試官仍然試圖從她的話語中找出漏洞以證明她在說謊，否定她「核心玩家」的身份。而這位求職者表示在進入公司後，她發現男性同事在面試時並未有類似的經歷。

其次，報導認為，面試不是性別歧視的終點，而是起點。一些女性員工在辦公室內被其他人呼來喝去做各項雜事，即使他們是平級的同事。有些女性員工在會議上提出的意見遭到了團隊其他成員的反對，而一周後，一位提出相同意見的男同事卻收穫了一片讚揚之聲。

拳頭鼓勵員工做額外的工作以證明自己值得獲得晉升，在升職之後公司會獎勵其在這段時間的付出。然而有女性開發者在長期帶領團隊做出優異成績之後，升職機會卻被分配給了貢獻遠不如她的男性同事。

最後，該報導想表達的是：拳頭對員工在公司文化認同度上的要求極高，熱愛遊戲、從玩家的角度考慮問題，這本沒有錯，也是其創造出《英雄聯盟》這一世界級遊戲的不竭動力。可是，信奉菁英管理的公司文化是拳頭前進的強大引擎，也帶來了令人惋惜的副作用。

■拳頭的第一步

Kotaku的長篇調查刊出後，拳頭很快發布了道歉聲明。當中沒有對報導的指責，或者「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而是重申了拳頭對性別歧視、騷擾以及報復等惡劣現象的「零容忍」態度。

沉寂了一段時間後，拳頭遊戲於8月29日在官網上最顯眼的位置放出了題為「我們向前的第一步」的長文，表達了進行整改的態度與決心。聲明開篇就是直接的道歉：

「我們很抱歉，拳頭並不一直是，或者至少曾經不是那個我們向你們承諾過的環境。對於過了如此之久才聽到你們的聲音，我們深感痛心。在接下來的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每一年裡，我們會致力於將拳頭塑造成那個人人可以引以為傲的地方。」

而在向員工道歉之後，拳頭也分別對玩家，求職者，合作夥伴表達了自己深感內疚的態度。

公告中列出了拳頭即將執行的7項措施，其中一些在我們看到這篇文章的今天應該已經落地執行了，這些措施包括：

創建專門團隊負責企業文化在多樣性上的革新

重新審視「兄弟文化」的內涵

聘請第三方顧問對重建企業文化進行評估

推進招聘面試環節的開放化...等等

不論拳頭​​遊戲內部對這篇報導是怎麼看的，他們最終並未選擇和輿論對抗，而是選擇了先解決自己可能存在的問題。

■知「子」莫若「父」

當然，事情並不是這麼容易就過去了。回到PAX West的會場，儘管拳頭的態度足夠謙卑，但在敏感時期，他們可能有些謙卑過頭了。一些玩家認為，拳頭把女性和非二元性別者單列一個會場，是為了重建公司形象的弄巧成拙之舉。

莫凱西，即Kelsey Moser ，西班牙電競俱樂部G2 Esports的分析師和撰稿人，公開發推表示了對這種安排的反對。他認為拳頭遊戲的出發點是值得支持的，但是方法並不恰當。

不過拳頭公司的員工並不這麼想，而且他們決心不再袖手旁觀，而是付諸行動，維護公司聲譽。Daniel Z. Klein，拳頭遊戲的一位開發人員，在推特上就和玩家表示，「我們可以想像reddit上的網友怎麼看待我們在PAX West期間舉辦的活動 ，他們說的話真的很噁心。」

Klein的推特對於和平討論這件事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幫助。對於單列會場一事，有些玩家認為，這只不過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性別歧視。他們被Klein批判了一番，而且被侮辱性地稱為「男性巨嬰」。

Klein在推特中寫道：「這個貼文裡你們反對我的每一句話，正是為什麼女性和非二元性別者需要離開男性，獲得屬於自己的一片空間的原因。一旦有人想從你們手中拿走哪怕是最微小的東西（指男性在上午不允許進入會場一事），也會讓你們變得極端的憤怒，這真的太可怕了。」

在這場震動整個《英雄聯盟》玩家社群的大討論中，女性的聲音也並未缺席，LPL唯一的英文女性解說貓貓（Froskurinn）發了推特支持拳頭遊戲的做法，認為拳頭遊戲設立女性會場是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發聲機會。

Meagan Marie ，一位拳頭玩家社群項目的專家。她在2014年參加公司在都柏林舉辦的活動後，在社交媒體上寫下了她對某些拳頭男性員工「不恰當」行為的抱怨。根據Meagan的說法，這些行為包括：聚在一起對參會的女性粉絲外貌評頭論足、討論誰有可能晚上睡到某個女孩、以及她們是否到了「合適的年齡」。更有數次，有些男性員工向Meagan炫耀他又成功約到了哪個Coser，並且建議Meagan也去試一下。在會議上，甚至有人表示不應該讓Coser們上台表演，僅僅因為他們大部分是女性，所以她們遊戲玩得一定不好，因此沒有資格演出。

由於對同事們這些行為的批判態度，Meagan很多次被稱作「女權癌」，她的同事認為她只是在小題大做。

客觀地來看，拳頭可能不是性別歧視最糟糕的遊戲公司，它可能只是被重點關注的那一個。由於媒體的廣泛報導，他們被晾曬在太陽下，每一個細節都被小心審視著，這難免不會引起系列反應，一個微小的舉動都被品頭論足。所以，單列女性會場的性質是什麼？它到底是對女性的保護還是歧視的延續？這個話題可能暫時不會有結論。

尤其是放在如今整個歐美社會輿論風潮的大背景下，關於此事的討論可能摻雜著各種動機和情緒，拳頭的問題是否有報導中那麼嚴重，誰也無法說清，甚至在公司內部，由於性別、職位、價值觀的不同，也可能對此事有各種各樣的看法。

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放大鏡下，拳頭的性別歧視現象確實是存在的，而且公司也在針對這些問題做出改變。不論單列會場這一行為本身是對是錯，至少可以看到拳頭的「第一步」並非空談 。不僅如此，據內部消息來源表示，拳頭仍然覺得目前做出的改變遠不足以構建一個多元且包容的工作環境，他們可能還會有一些進一步的動作來改善公司文化和氛圍。

一位拳頭的員工在採訪中說：「拳頭擴張得太快了，以至於它並沒有機會去構建一個包容、鼓勵多樣性的組織架構，這傷害了我們很多人，而我們也正在努力地彌補過錯。」

「去改寫我們已經做的事情並不簡單，但是重新開始做正確的事情並且為之添磚加瓦，也沒有那麼困難。」

（本文參考了MCV與多邊形的相關報導。）

作者投稿 Diomedea，合作媒體觸樂網授權轉載。

原文網址：如果你不是男性：拳头游戏的“赎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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