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安／就是要逼你正面對決 《隻狼》如何用設計讓玩家展現勇氣？

《隻狼》在各方面都跟它的「魂血」前輩不一樣。《隻狼》的世界在東方，並且大喇喇鼓勵潛行、暗殺、各種「外鄉人」打法。 然而《隻狼》並不是「魂血」的匿蹤卑鄙版本，我認為正好相反，《隻狼》是一款彰顯勇氣的遊戲。

（註：「外鄉人」梗來自《血源詛咒》。故事背景上，其主角來到「雅南」尋求治療，在危險的「獵殺之夜」被NPC拒於門外，辱罵：「卑鄙的外鄉人，想騙我們到外面去嗎…」。隨後，「卑鄙外鄉人」被沿用於指稱玩家研發來降低難度的各種卑鄙玩法。）

勇氣不只是勇往直前

要理解什麼是「勇氣的遊戲」，得要知道什麼是勇氣。若要為勇氣找個具體形象，我們最容易想到的或許是勇往直前的衝鋒：主角抄起傢伙前衝，見人砍人，見佛殺佛。什麼遊戲有這種特色呢？最容易想到的或許是「無雙」系列割草遊戲吧，角色動作練上手，幾千連斬不在話下。

然而，多數玩家大概不會認為說，在眾多遊戲裡，「無雙」特別彰顯勇氣。「無雙」著重帥氣動作和連續砍殺小兵的快感，縱使偶有難纏的頭目級敵人，帶來的挑戰和壓迫也不會大到需要玩家「鼓起勇氣」來面對。

如果勇氣不是「勇往直前」，那勇氣是什麼？

勇氣之前，需要恐懼

我有個朋友是滑板玩家，幾年前摔傷骨折，拄了幾個月柺杖，拆掉石膏後重新溜起滑板。我問他傷後是否影響表現，他說比起身體，心理的影響比較大：受過傷會害怕，即便肌肉骨骼都沒問題，動作的肉體記憶也都還在，當人自信不夠，在關鍵瞬間失去勇氣，就做不出想做的動作。

在這些時候，你能否成功，倚賴你有沒有自信和勇氣克服恐懼誘惑你去採取的那些保守方案。

勇氣不只是往前衝。勇氣之前，需要先有恐懼。如果一個人願意摸毛蜘蛛，是因為他覺得毛蜘蛛很可愛，並且不知道毛蜘蛛可能會咬人，這並不表示他很有勇氣，只表示他的喜好跟多數人不同，並且缺乏生物學常識。

現在，勇氣的「發動條件」更清楚了：你處於一個情境中，你的恐懼情緒啟動，建議你去做特定的事情，這時候若你能堅持不聽從恐懼行事，並得到更好的後果，這就是明智的勇氣表現。

知道勇氣和恐懼的關係，我們就知道怎麼把遊戲設計成鼓勵玩家發揮勇氣。

1.設計一個能引發玩家恐懼的情境。
2.讓那些能克服恐懼的玩家在這情境下得到更好的結果。

遊戲設計如何實現勇氣

先說，凡是玩From Software，都需要勇氣。《黑暗靈魂三》玩家創新角色逛沒五分鐘就遇到「灰燼審判者古達」，手上拿著的戟有三個自己高，三下砸死玩家。《血源詛咒》2015年發行，現在還有接近一半玩家尚未打贏第一個必經王「蓋斯柯恩神父」。再加上這些遊戲陰森壓迫的氣氛營造非常成功，我每天晚上打開PS4，都覺得自己充滿勇氣。

然而，除了難度和氣氛，上述「魂血」遊戲也以另一種方式鼓勵玩家發揮勇氣：一些看起來很可怕的攻擊，需要用違背安全直覺的方法才容易應對。最明顯的是各種大型怪，新手往往躲遠死了幾次，才發現貼身更容易閃躲各種攻擊。

身為「魂血」後裔，《隻狼》從這種設計建立遊戲的基本精神。

《隻狼》：勇氣的拚刀

《隻狼》的主要戰鬥樂趣之一來自它獨創的「拚刀」戰鬥系統。在《隻狼》裡，最常見的「攻擊手段」並不是出刀或出大招，而是按防禦按鈕「招架」，鏗鏗鏘鏘以刀會刀。《隻狼》裡敵人的連續出刀有明確節奏，掌握節奏，在正確的時間連續「完美招架」，玩家就能快速將敵人的「架勢槽」打滿，讓敵人進入可以被處決的狀態。

我自己的體驗是，拚刀在技術上比想像中簡單，但在心理上很困難：我必須克制自己不脫出敵人的攻擊範圍，並且在正確時機按防禦。面對真的很像樣的敵人，恐懼會讓玩家想要閃躲，也會讓玩家想要按住防禦不放，必須克服這些傾向，玩家才能拚刀制勝。

《隻狼》的常見戰鬥流程是連番招架後攻擊，相比之下，「魂」系列的特色是舉盾防禦後攻擊，《血源詛咒》則是連番閃躲後攻擊。若我們粗略把招架和舉盾防禦看成沒有方向的閃躲，可以說它們操作上差別不大。然而，舉盾的穩定、閃躲的驚險、招架的驚心動魄，這三種行為帶給玩家的體驗完全不同。這也是《隻狼》的戰鬥系統最具獨創性之處，《隻狼》化攻擊與防禦為一體，讓玩家用節奏遊戲的操作，得到火花鏗鏘的拚刀體驗。

《隻狼》：勇氣的其他設計

當然，《隻狼》也強調潛行暗殺，有直覺好用的暗殺系統。但如果玩家堅持不正面戰鬥，在大多數關卡都要花很多時間打帶跑，才能全憑暗殺清場。此外，《隻狼》的匿蹤雖然友善，但暗殺聲響卻很容易被敵人聽見，這種設計似乎就是在告訴玩家：你可以期待暗殺賺一兩條命，但終究不可能避免正面迎敵。

除了鼓勵正面以刀對刀，《隻狼》也在其它地方獎勵那些克服恐懼採取勇氣行動的玩家：

●跟「魂血」相比，閃躲動作無敵時間的判定很嚴苛。玩家若無法克制閃躲的慾望，通常會受傷。

●相對地，「完美招架」的判定常常比看起來寬鬆。並且，即便沒有掌握完美招架的時機，依然有一定的防禦效果。當玩家鼓起勇氣招架，十之八九會因此得利。

●專門應對突刺強擊的「識破」技能，能大幅增加敵人的架勢槽。然而，要發動「識破」，玩家必須違反常識地衝向對方的刀尖，這不容易，因為突刺強擊往往看起來就像是冰箱飛過來一樣。

●在多數場合，比起等待boss攻擊，玩家若主動出刀，反而比較容易掌握對方反擊的節奏，也更能預測敵方後續行動。

●在多數場合，玩家必須依靠打滿boss的架勢槽來贏得勝利，然而架勢值被設定成會隨時間衰退，讓採取被動戰鬥風格的玩家更不容易獲勝。

●大部分boss的中距離攻擊比貼身攻擊更難閃躲，因恐懼而後退的玩家通常佔不到便宜。

●大部分boss會懲罰喝水補血的玩家。若玩家在不熟悉boss動作的情況下後退喝水，此行為觸發的敵方追擊，可能會讓玩家損失更多生命值。

●有些敵人會發動聲光效果非常可怕的雷擊。雷擊可以躲，但若玩家勇敢躍身讓自己被擊中，就可以應用「返雷」動作把傷害丟回去。

《隻狼》是勇氣的遊戲，它讓玩家可以因為克服恐懼大膽出手而得利：勇敢招架、主動出手、接近看起來可怕的敵人、用看起來危險的方式應對強力攻擊。在《隻狼》的許多戰鬥設計下，這些不符合人性的選擇反而更加安全可靠。

鼓勵勇氣，讓《隻狼》不僅是一款技術和知識的遊戲，也是一款精神力的遊戲。

某種意義上《隻狼》就像玩極限運動，有了技術和知識後，最大的阻礙就是恐懼。遊戲利用各種設計讓你恐懼，讓你不敢做出明知道正確的反應。

當你克服恐懼，不但遊玩會更加順利，你也得到了《隻狼》在遊戲之外教給我們的寶貴東西。

＊感謝石貿元、翁茂暉和徐笠恩在本文發想期間提供的建議。感謝石貿元、王律陽和蔡建平編輯給本文初稿的諮詢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