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影評:萬眾歡呼的黑暗之中,再無繁花盛開的明日

遊戲角落 拾元

「我聽過一個笑話:

有個人跑去看醫生。說他絕望憂鬱、說生命看起來是如此殘酷不仁、說他在這猙獰的世界中感到無比孤獨。

醫生說:『這要治很簡單啊:偉大的小丑帕格里亞齊已經到鎮上了。你去看他一場,保證開懷。』

男人的眼淚奪眶而出:『可是醫生⋯⋯』他說:『我就是帕格里亞齊啊。』

多麼好的笑話,大家都笑了。

-艾倫.摩爾《守護者》(Watchmen, 1986-1987)」

挾諸多話題性,《小丑》(Joker, 2019)顯然是2019年繼奉俊昊《寄生上流》(기생충, 2019)之後,最受矚目的作者電影。且一如「首部斬獲坎城金棕櫚獎的韓國電影」殊榮,為《寄生上流》錦上添花,同列世界三大藝術影展之一的威尼斯影展,在今年將最高榮譽的金獅獎頒予《小丑》,更使其聲勢達到高峰:「首部獲得指標性藝術首獎的漫畫人物改編電影」,彷彿象徵著從邊緣(大眾漫畫)到中心(藝術)的勝利,無疑意義非凡。

觀賞前提示

這的確是十分值得進電影院親炙風采的傑作。但基於作品本身種種特殊性質,可以想見部分觀眾會有各式不同的疑慮。以下我設想了幾個問題嘗試擬答,倘使你對於是否觀賞仍猶豫不決,也許能得到協助:

・我從未看過《蝙蝠俠》相關作品,直接看《小丑》會不會有理解障礙?

一個好的文本通常是獨立性高、足以自洽的,而《小丑》正是這樣的作品。其整體當然沿用蝙蝠俠/高譚市的世界觀,對蝙蝠俠系列故事有所認識的讀者,能從中得到少許彩蛋式的額外樂趣。但即便你在此之前對罪惡之城高譚一無所知,也絲毫不妨礙理解這個故事。編導已經在電影中提供充分的背景信息,足夠讓所有觀眾清楚認識整體情境,並覺察人物命運變化的必然律。

・小丑是來自最知名超級英雄漫畫的最知名超級反派,這會是一部爽片嗎?

如果這是部爽片,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入圍威尼斯影展正式競賽單元,更遑論得獎了。《小丑》基本上鮮少有商業/大眾意義上的娛樂成分,濃厚社會寫實的情節演繹,使其幾乎去除了漫畫原作大多數的類型化元素。因此,千萬不要以觀賞超級英雄漫畫改編電影的心態進場,那恐怕會敗興而歸──這絕非一部超級英雄或超級反派電影。認真的說,意圖以可樂爆米花作為佐料也並不合適,這本質上是個悲傷的故事。

・這是一部國際藝術影展的得獎作品,會不會很沈悶無聊?

儘管它並不像一般漫畫改編電影那樣「娛樂」,表達上也多偏向人物內心的剖析,但距離真正的沈悶還有很大一段距離。以總共兩小時多一點的片長而言,其中讓人感到刺激、緊張的段落所在多有。演員專注完美的演出,搭配乾淨、沒有多餘的剪輯,以及極其出色的音樂/聲效匹配,應當能為多數人帶來強烈的沈浸感。縱使你平常可能看慣商業大片,假如對這個世界上最知名而神秘的漫畫反派有些許興趣,《小丑》或許正是入門藝術電影的適當之作。

・據說這部電影情節悲慘黑暗,觀眾應該要以什麼樣的心態去觀賞?

凡是涉及社會寫實刻畫以及心理深度探索的故事,都很難迴避那些常人難以卒睹的情節表現。《小丑》不會是最逼近絕望深淵的電影(根據觀賞角度不同,其甚至具有相當的喜劇成分),但反映當代底層社會的不堪實況,以及凡人被壓迫到極限崩潰後的暴力翻轉,的確容易令人感到沮喪不快,而且帶有某種煽動性。能做到這一點,說明《小丑》在批判的意識形態上的確成功。但也因此建議:請在一般心情平靜的狀態觀賞──興致高昂愉快的看這部電影,只怕會使得情緒起伏落差太大;心情低落下體驗則更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小丑》這部電影,憂鬱症患者適合看嗎?

身心症由於個案各自不同的經歷和病因,難以一概而論。網路上也不乏病友看過本片後,感覺身心暢爽得到紓發的例子。總之,如需專業意見,請務必諮詢專科醫師給予適當建議。

以上,是給還在觀望要不要看這部電影的觀眾一些參考。以下,則就電影本身,談談《小丑》之所以優異的特色。必然涉及劇透,敬請斟酌閱讀。

表演/敘事

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 1974-)無疑是當代最頂尖的演員之一。但可能與其選片的受眾不廣有關(如同早期的克里斯汀.貝爾);也或許他總是如此桀傲不馴、鄙夷主流社會的交際互動、甚至曾直接對奧斯卡獎頻繁複雜的公關活動做出抨擊;又或者因為他的姓名就拼讀、記憶方面不太容易(?)。總之,在核心影迷之間,他是神級的低調演員,但對大眾而言,這個名字就顯得相當陌生。哪怕是在雷利.史考特(Sir Ridley Scott, 1937-)的史詩大片《神鬼戰士》(Gladiator, 2000)裡頭,瓦昆所演出的羅馬皇帝康茂德斯要遠比主角麥希穆斯將軍更讓人印象深刻,大家通常也只會記得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 1964-)。那個名字很難記的演員皇帝演得超好超雞歪,欸,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呢……

而今,隨著《小丑》叫好又叫座,瓦昆的聲名終於響徹全世界,成為電影史上重要的一筆。儘管他早在二十多歲時的演技便已爐火純青,在《小丑》中就主角亞瑟.佛萊克的詮釋更堪稱登峰造極。衛道人士會抨擊這部電影有煽動負面情緒的疑慮,以高度美感表現惡行足以引發偏差行為或模仿效應;《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的死忠粉絲可能指摘本片將「小丑」從人性化的角度再解構,喪失了起源於不明混沌、無端作惡的虛無恐怖與邪媚。但恐怕所有人都必須承認:瓦昆.菲尼克斯在《小丑》的演出絕對是無懈可擊,精準完美地令人畏懼。

不只是狂笑難止、十足駭人又悲慘的「假性延髓情緒」,得到了維妙維肖的呈現;隨著無止盡糟糕而卑賤的生活步步進逼,讓亞瑟從困頓到成魔的脈絡清晰可見,經由瓦昆入神的表達,足以讓人由衷信服:在這樣陰溝小巷掙扎求生的邊緣人物,卻又一再承受著不堪現實的摧殘折磨,走上以極致暴力反擊的不歸路,是如此順理成章。陶德.菲利普斯(Todd Phillips, 1970-)單線順敘的劇本,在體現人物從日常趨向極端的歷程發揮了極佳效益。不需要什麼複雜敘事或懸疑手法,娓娓道來的前因後果,是足以讓瓦昆.菲尼克斯演出能量極大化的最佳舞台。坊間部分批評指稱本片平鋪直敘的劇本浪費瓦昆的演技,事實上正好相反:平實單純的情節鋪排,更能夠看出實力派演員的真正價值──沒有花招,沒有干擾,沒有轉移注意力的其他取巧手段,一切全憑演員本事見真章。

甚或者,是因為陶德.菲利浦斯得到瓦昆這麼好的演員獨挑大樑,才盡可能以純粹的情節予以發揮。考慮到《小丑》拍攝製作期間曾有過劇本重新編寫的狀況,劇本為演員量身打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結果就是我們眼前所見,一場偉大表演的誕生。彷彿揉合了在《雲端情人》(Her, 2013)表現出深刻寂寞的悲愴,和《世紀教主》(The Master, 2012)中惶惑焦躁的迷惘,亞瑟.佛萊克堪稱瓦昆.菲尼克斯演出生涯集大成者。從在街頭遭受不良少年無端暴力的悲情藝人、盡心事奉年邁母親的孝子,到激憤而首次殺人的驚慌恐懼、手刃同事後還有開玩笑的餘裕、以及最後脫口秀震懾人心的控訴,人性由有到無的墮落歷程讓人不寒而慄。以直播秀上殺死自己原先想像的理想父親(莫瑞)為終點站,亞瑟終於完成屬於他的「英雄」之旅,死而復生,轉世成為不朽的JOKER。

然而,那每一次帶有報復意義的暴行,卻又很難讓人有快意恩仇的釋放感。不只因為我們作為高度社會化的現代公民,直覺上會對真實的暴力有所排斥,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很明顯感受到亞瑟本來根本不願意這麼做。淒慘的生平、敗壞的社會秩序、屢次面臨期待落空,加上那因此而逐漸加重的精神病況,使得本來一個溫和的普通好人最終失速暴走。惻隱之心讓觀眾深刻體會到亞瑟身不由己的悲哀,每一回殺人之後的獨舞,都如此美麗孤寂地令人想哭。那是亞瑟由善至惡、人性凋零的儀式。

但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有別的解讀方式。

文本理解的曖昧性

從不同方向觀測,會對文本理解產生歧異,是閱讀/觀賞活動中重要的樂趣之一。由於《小丑》劇中數度虛實交錯的情節演出,使得亞瑟這名主角帶有「不可靠的敘事者」的特質。以其開放取向的故事演出手法來看,說得極端一點,即使說「整個故事都是亞瑟在精神療養院中對社工人員描述的虛構情結」,其實也有得以自圓其說的線索(但那就相當於夢結局,解釋太爛了沒人會接受)。當亞瑟自我反轉、漸漸向失控的一端傾斜時,其實也就是他改變自己對於「亞瑟身世」這個文本理解的認知方式、建立屬於他的新觀點。

「我曾以為我的人生是一場悲劇,現在我發現,其實是一齣喜劇。」

亞瑟在謀殺母親潘妮的時候,有過這麼一段耐人尋味的獨白。乍看之下不可理喻,從比較特異的角度解讀,卻也許揭露了JOKER異乎尋常的本質:他的反社會性說不定並非後天激發,而是先天自來。劇中有好些橋段表現出亞瑟無法理解常人的幽默趣味。例如,他會在笑話筆記上特別標注並不特別的笑點(「性笑話總是能引人發笑。」等),或是秀場邊看表演邊做筆記時,總跟其他觀眾不同時間點笑出來──但頻率也愈來愈接近,顯見亞瑟是在試圖模仿一般人發笑的時機,而非真的覺得那些笑話好笑。

包括他那看似慘絕人寰、不由自主的狂笑病症,也可能是疾病的隱喻:隱喻其笑點異於常人的本質。全劇從頭到尾,亞瑟病情發作的時機點,多是經歷沮喪、困窘、緊張情緒,或面臨痛苦遭遇的時刻。「大笑只在難受時」,如此扭曲的反差,極大突顯出亞瑟.佛萊克生命處境的悲劇性。然而,亞瑟是否有可能真的覺得那些悲慘的經歷是如此好笑、而笑到不能自己呢?

比較粗淺的解讀是,或許我們可以把「亞瑟」跟「JOKER」視為兩個不同的人物。亞瑟狗屎般毫無快樂的人生,對「只想看著世界燃燒」的JOKER而言,就是最甜美的笑話大全。如同遊戲/動畫《Fate》系列裡的神父言峰綺禮,透過旁觀他人之痛苦體會愉悅情緒和生命實感,是最後亞瑟人性面完全死去、JOKER完全覺醒的終極反人類型態。

從上述這點而言,亞瑟至少在槍殺莫瑞之前都還是富有人性的:因為他仍在乎偶像莫瑞的評價、無法容忍莫瑞夥同廣大群眾嘲笑他的夢想和疾病(儘管莫瑞並不知道亞瑟受笑病所苦,但不知者又是否真的無罪?)。亞瑟先否定了潘妮以腦部創傷概括他狂笑症狀的理解,後又說「笑點是主觀的」反駁莫瑞,並描述一個並不好笑的慘劇作為笑話演出。種種行為與其說是對外界他人的否定或對抗,感覺上更像是一種自我說服的催眠:如果這世界上有快樂這種東西,為什麼我從來感受不到?如此不快樂的人生到底存在有何意義?連快樂都無法感知、笑點也難以察覺,難道我真是個失敗的喜劇演員嗎?

──不,只不過是笑點不同罷了。

除了前面提及,平鋪直敘的情節足以最適切地烘托優秀演員的表現,陶德.菲利普斯編導設計上最了不起之處,就在於這處處留白的曖昧性。電影中有各式令人在意的充分線索,但導演從未把整個故事說死:亞瑟是先天不足或後天失調?藍道是有心助人還是惡意陷害?潘妮跟湯瑪斯・韋恩是否曾經有染?亞瑟究竟是潘妮領養或親生的(雖然有領養證明,但也不排除是權傾一方的湯瑪斯所偽造。而亞瑟跟潘妮的病情又如此相似⋯⋯)?破舊公寓裡的鄰居母子是否慘遭亞瑟毒手?殺人後隨興漫舞的亞瑟到底是喜悅抑或悲傷?脫口秀主持人莫瑞值不值得稱得上是一個好人?⋯⋯

一個出色的文本適度留白、確保充分的想像空間,足以激發觀眾事後交互討論的熱情。夏洛克・福爾摩斯最膾炙人口的對手──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幾乎沒有在系列故事中直接現身過。《全面啟動》(Inception, 2010)的主角柯伯最後是否有回到現實世界也常引發討論。《黑暗靈魂》(Dark Souls, 2011)和《血源詛咒》(Bloodborne, 2015)從未言明又碎片化的敘事,卻吸引著無數玩家各自拼湊(腦補)屬於自身認定的故事。陶德.菲利普斯也在這次講述有關小丑起源的「某種版本」同時,擴展出上述許多發生在高譚的故事,留待觀眾各自想像。從電影上映以來,除了針對主題反思之外,觀眾也常就情節中人事時地物諸多要素反覆推敲的熱議來看,編導的企圖顯然已經達成。

《小丑》劇本還不僅留白精彩而已。陶德.菲利普斯不愧是喜劇出身的導演/編劇,對喜劇效果顯然有過深刻研究,儘管故事如此嚴肅沈重、悲慘憂傷,但他仍知道如何安排笑點在那些最該死的時機,讓觀眾猶豫著是否應該笑出聲來。每一個以地獄哏為觸媒的笑料,都彷彿在向觀眾提出質疑:你究竟有沒有意識到笑點本身所消費的對象?

地獄哏笑點

最鮮明的一次表現,發生在前同事登門探訪亞瑟的橋段。亞瑟殘忍地殺害了曾對他落井下石的大個子藍道後,讓小個子同事蓋瑞離開。觀眾雖然因前一刻的極端暴力心驚肉跳,不免要為蓋瑞的安危感到擔憂,一方面也在這縱放目擊者的行為中,看到亞瑟殘存的人性。然而,當蓋瑞因為侏儒體型搆不到門栓、暗罵一聲Fuck之後不得不窘迫地向亞瑟求助──亞瑟死白如鬼的丑妝還潑濺著藍道的鮮血──此情此景讓一些觀眾不禁笑出聲來。

這段情節在各個網路社群間都引起廣泛的討論。平心而論,「侏儒必須請求放他一馬的殺人犯開門」,作為段子單獨抽出來看,是個黑色幽默的素材沒錯。導演在這最血腥可怕的場景放了這麼一個笑料,卻似乎在叩問著:假使觀眾此時此刻發笑,究竟恰不恰當?

倘若是在一個有罐頭笑聲的情境喜劇裡頭,蓋瑞因為其矮小身軀的不便而產生幽默性質,一如早期年代馬戲團畸型秀的怪誕笑點,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蓋瑞在此遭遇的處境卻是不可化約的殘酷現實世界。陶德.菲利普斯極其精巧地設計了一個直覺式的道德檢驗:假使有些觀眾一方面覺得蓋瑞的掙扎無助看起來滑稽有趣,一方面又為亞瑟由於精神疾病所遭遇的慘況憐憫憤慨,難道不是雙重標準嗎?蓋瑞豈會希望被生成一個侏儒?亞瑟豈會想要怪病纏身?他們之所以命運乖舛,都是因為那些並非自己可以選擇的外在因素造成。如同納粹把猶太人投進毒氣室和焚化爐,只因為他們身為猶太族;中國境內維吾爾人被送進再教育營痛苦折磨,只因為他們身為維吾爾族;印度女性遭遇性別暴力的事件司空見慣,只因為她們是種姓制度下的女人⋯⋯

這是導演在這部電影裡頭所給予的重要反思。根據陶德.菲利普斯自我陳述,他之所以放棄長期經營的喜劇生涯,是因為他在處理喜劇的過程當中,很難避免冒犯/無禮的表現;而這些冒犯和無禮的情節既然總是如此有效地引發大眾笑聲,又為什麼經常同時遭受撻伐和批判?如此矛盾情狀令人苦惱。也因此,執導出《小丑》如此「冒犯」的嚴肅電影,就是陶德尖銳而熱烈的回應──回應他過往叫座不叫好的喜劇品味。

這同時也給予群眾一次諷刺性的重擊。莫瑞在直播電視秀上嘲笑亞瑟的失敗演出,現實觀眾感到憤慨是因為我們站在全知視角,知道亞瑟狂笑不止乃源自悲慘的疾病,而莫瑞的調侃就彷彿在嘲笑亞瑟的疾病。但僅從莫瑞的角度來看,他並不知道影片裡的人是因為腦傷才淪落至此,他只是依其節目調性,在奚落一個表演失敗的業餘藝人。比起莫瑞,因為侏儒蓋瑞的可悲境遇笑出聲來的觀眾可能更需要自我反省:莫瑞畢竟是對亞瑟病況不知情者;然而所有觀眾都可清楚看到──蓋瑞就是因為五短身材而陷入難以自救的絕境。

結語

重新檢視喜劇/搞笑的意義與界線,並且宏觀地探討藝人與觀眾的交互作用,我認為是《小丑》除了瓦昆・菲尼克斯大師級的演出之外,最重要的價值。劇中對於底層生活困境的刻畫,以及對階級意識的批判,雖然也有著相當震撼的力道,主題性足和《寄生上流》遙相呼應。但比起《寄生上流》卻又顯得過於呆板(湯瑪斯・韋恩:「他們善良正直,教養良好。雖然我並不認識他們。」⋯⋯??),僅僅是互不理解、傲慢與憤怒的衝突。

相較之下,編導為喜劇檢討所提供的自省空間是如此精妙而無情。不只是前面提到「侏儒必須請求放他一馬的殺人犯開門」,本質上真的聚齊了足夠好笑的條件。劇中就莫瑞電視脫口秀的呈現,有關主持人莫瑞對於節目節奏的掌握和吐槽的時機,也真的在客觀上是好笑的(勞勃・狄尼諾對場面的完美掌控,為本劇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反求諸己:假使我們只不過是坐在莫瑞脫口秀場邊、對影片中人(亞瑟)無所知悉的看客,難道就不會因為莫瑞的帶動笑出來嗎?那恐怕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你像亞瑟一樣,是個對常規笑點有理解困難、某方面情感有所缺失之人。

正如同坐在高級戲院裡的湯瑪斯・韋恩等上流階層,一邊看著屏幕上卓别林《摩登時代》(Modern Times, 1936),那身處高度資本社會情境中格格不入的小流浪漢,因為錢奔波的種種滑稽樣而被逗得哈哈大笑;一邊又對劇場外高聲抗議剝削和不公的底層群眾吶喊充耳不聞。這是《小丑》最深沈的警世諷刺:千萬不要因為冷漠和輕忽,而將自身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否則所有人都會是輸家。

縱使亞瑟成為JOKER時候萬眾歡呼,然而,那終究是在黑暗之中,再無繁花盛開的明日。

小丑 Joker 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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