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神作《草莓100%》　平凡如何勝過夢想

曾經有個年代，班上擁有最多漫畫供人傳閱的同學等於風雲人物，教室此起彼落「這節課、第幾集、誰手上」關鍵字，大家不叫你自己去盜版網查，還會聚在一起討論情節。那個年代雖然也刺激，但有主角光是看到女生的草莓內褲就臉紅心跳，接著發展出長達三年的青春糾葛，成為週刊少年Jump在《I”s》和《出包王女》之間，連接兩個世代的戀愛喜劇代表作，它是《草莓100%》。

一部受歡迎的戀愛喜劇至少要有三種元素：畫風、人設、劇情。喜歡哪種畫風是很私密主觀的事，比較這個大概會變筆戰文。至於人設和劇情則是構成衝突，讓讀者選擇本命站隊，互相集結成黨派，在網路和現實激戰的重點，有了話題便有關注度，這是現代創作品的濫觴。

於是《出包王女》玩出了無止盡設定和還有各種無極限擦邊球，《偽戀》反覆戲弄讀者感情，讓罵編輯和作者「Ｘ你古味」變成流行語。目前最熱門的《我們真的學不來》則相對清純，主角是家庭教師的設定正面對決另一部與其說戀愛喜劇，更像推理巨著的話題作《五等分的花嫁》，漫畫中的戀愛是戰爭，尤其對永遠無法做決定的少男，只能被迫接受一切的少女，甚至一旁搖旗吶喊的粉絲們。

《草莓100%》四名女主角的姓氏開頭剛好是東、南、西、北，然而實際上從頭到尾參戰的只有東城綾、西野司兩人。與其說是樣板式優柔寡斷男主角的後宮劇，故事更像是呈現少女們如何成長，當西野放下身段，以一般人的方式重新發現自己的心情，追回曾經親手甩掉的真中，誇下海口能兼顧戀愛和留學夢；當東城以得獎小說家身份成為畢業生代表，面露自信微笑走下講台，少女們已經準備走向人生的新路口，不用再為他人而活。

如同其他男性向漫畫，主角真中淳平的角色描寫十分單薄，劇情中呈現的「導演夢」彷彿合理化眾人加入電影社，合理化少年少女們出遠門集訓拍片，隨後發生養眼、曖昧橋段的藉口，這種軟爛主角在後宮式作品中蔚為主流，直到近年本格派校園愛情漫畫越來越稀有，才讓男性角色開始產生變化，所以回過頭來說，真中只是一個推動劇情前進的要件，讓少女們成長的墊腳石。

大多數的戀愛遊戲裡，事件往往是以「天」為單位，玩家可以操控主角的行程，下令讓他去上課、社團、逛街（或尋找哪裡有等待開戰的從者），在不同場合累積故事進展。《草莓100%》等連載漫畫，卻必須透過短、視覺強烈的手法敘事，它的基本單位是「事件」，所以很難完整呈現一段戀愛如何演進，尤其是在極度重視作品人氣，只要不受讀者歡迎就有可能被腰斬的少年Jump，作者必須持續向讀者群妥協，賣肉或出大事換取關注。

在這創作前提下，北大路五月就成了犧牲者，少年真中無法分別慾望、情感兩種需求的差異，一度把持不住理智，冷靜後才越來越明白對她只是友情。北大路的故事很危險，乍看之下很容易淪為扁平的色氣擔當，但作者河下水希仍透過這場失戀，讓「男人婆」北大路意識到自己不必為這種個性自卑，有資格追求幸福。

東城綾、南戶唯、西野司、北大路五月的戲份篇幅和深度不均，卻同樣強調了「她們雖然因愛情迷惘，走過這段遭遇後，開始成為自己的主人」此命題，這可能是河下水希身為女性漫畫家，小小反擊了這個被父權意識、市場機制宰制的創作環境。

西野司的勝利是必然，或許當時在每週追連載的讀者眼中，東城一直是真中淳平「命中注定」的對象，她第一個出場，兩人擁有相似的夢想，想必是坐擁最終寶座的王者。但從劇情連貫後的單行本來看，只有西野司一直在增強角色的完成度，小時候看漫畫，多半會認為她從女神降落成「和主角分手後沒戲份」的一般人，只是為了替這個過於完美的角色賦予一些缺陷，但現在回頭，把時間軸拉長點來看，這反而是她為何能逐漸成長的關鍵。

真正的完美並不是外觀設定多精緻，個性多溫柔堅強，而是她如何被作者賦予了人性，西野司在故事進行一半時便完成這個步驟，從女神變成凡人，先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和世界，再好好學習愛人；東城凌直到高中畢業才走過這條路，真中甚至在後日談才終成大器，兩人的成長速度輸給西野，錯過彼此互相喜歡的時期。

人在選擇的同時，必然伴隨著失去，尤其是戀愛，當我們做出每一次取捨後，那些悔恨或喜悅都將帶來成長，這過程就叫青春；不管潮潮或童貞魔法師，每個人都會期待它將有個圓滿結局。但現實經驗告訴我們這不可能，年少有年少的憂鬱，成人甚至結婚生子也有不同的煩惱。也因此，我們會不斷尋找慾望投射，又重新驚覺平凡有多珍貴，於是戀愛喜劇在漫畫世界裡永不缺席，提醒我們別忘了這些事。